薑河是最後一個獲救的,他距離窗口最遠,大兵哥們將鋼筋虹橋往回拉的同時,薑河需要一點一點向下移動,兩者必須同步進行,因為窗口裏的人依然麵臨著危險,幾乎每一分鍾都有人受傷,或死去。值得慶幸的是,薑河沒有倒在半途,兩兩協作下,薑河成功回到了地麵,再次陷入令人絕望的行屍包圍圈。不過,相比進退維穀的高空,薑河寧願困守在大樓之中。
傾力救援的人一共有八個,還得算上最先獲救的那個外勤,讓薑河感到有些意外的是,美國佬Jones也在其中。這個白人看上去非常狼狽,一絲不苟的頭發淩亂糾結,臉上滿是灰土與鮮血的混合物,救下薑河之後,他主動走來擁抱了薑河,目光中有著薑河最不願看到的意味。
孤懸高空的時候,薑河心心念念牽掛著宋瑤的安危,此刻卻有些邁不動步子,也不敢出聲詢問。薑河能感受到內心深處的膽怯與不安,他甚至鼓不起勇氣迎上Jones的目光。
“薑河,跟我來。”那個叫不上名字的大兵哥拍了拍薑河,徑直拐進走廊右側。
薑河怔了怔,下意識看了眼Jones,後者衝他點點頭,指了指身後的的安全門,道:“你去吧,我們守著這裏。”
“哦。”薑河應了一聲,轉身跟上了那個大兵哥,大兵哥走得很快,顯然安全門外的狀況更加危急,他也不想在這裏浪費太多時間。薑河一直跟在他身後,有意無意的打量著走廊左右,試圖轉移注意力,可惜走廊並不長,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他調整情緒。
“裏邊。”大兵哥停在一扇門前,門口掛著多功能會議廳的銘牌,半開半掩,裏邊很安靜。
薑河機械地點了點頭,伸出顫抖的雙手緩緩推開了大門。
薑河的擔憂變成了現實,盡管踏入窗口之前他已經給自己做了無數次心理暗示,但當他看到宋瑤那一刹,先前的努力全部化為了泡影。巨大的悲慟使得他無法自已,一股黏稠的哀傷如同洪流般奔湧席卷,頃刻間將他無情吞沒。
一旁的大兵哥似乎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見他駐足門前,隻好摟著他的肩膀帶了進去。
“她怎麼了?”薑河眼圈泛紅,強行抑製著痛哭的衝動,俯身凝望著宋瑤的臉,心底湧上異樣的滋味。
宋瑤躺在長桌上,雙眼輕輕閉合著,就像熟睡了一般,有人給她擦了臉,白淨的麵頰吹彈可破,隻是少了那生動的表情。薑河有些恍惚,摸了摸宋瑤的臉,很涼,薑河搓了搓手,再次撫了上去,冰冷依舊。
“她怎麼了?”薑河又問了一遍,因為宋瑤身上並沒有出現致命傷,雖然渾身上下密布傷口,但薑河知道,單是皮肉傷不至令她如此。薑河自己身上也滿是創傷,先前吃了一記爆炸,現在半邊身子還是麻木的,可他還活著,還能用眼睛望著宋瑤。
“我、我不知道。”大兵哥口中一陣苦澀,悲痛道:“我們之前的位置距離你們太遠,鋒哥說必須下行才能救你們,所以我們就往下衝…我們沒有子彈了,殉爆損失了很多人,向前推進的很慢……”大兵哥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樓下行屍太多了,我們衝不下去,那個美國佬發現這裏可以靠近采取救援,所以我們就想退進來,然後、然後就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大兵哥前邊說的內容薑河完全沒有聽進去,抬頭看了看左右,問道:“鋒哥呢?他去哪裏了?”
大兵哥鼻子一酸,兩行眼淚滑落眼眶,哽咽道:“鋒哥和她一直頂在最前邊,後撤的時候她突然就…就倒下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行屍很多,我們來不及去救她,是鋒哥衝進屍群把她帶出來的。”
薑河張了張嘴,沒有繼續追問,鋒哥的結果可以想象,他沒有病毒試劑傍身,從群屍口中奪回宋瑤,代價就是付出自己的性命。薑河想說句“謝謝”,但是說不出口,隻能拍拍兵哥的肩膀以示安慰,盡管他自己也在強壓痛楚。
大兵哥吐了口濁氣,報以一聲長歎:“我先去外邊,你…節哀。”說罷轉身離開了會議廳。
薑河腦中一片混沌,混亂的思緒充斥腦海,這種茫然的感覺讓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大兵哥說的很清楚,宋瑤異變陡生,先前沒有任何征兆,既然並非傷及致命處,那唯一的解釋就隻有潛藏於體內的病毒試劑。可是,薑河記得自己也注射過藥物,路茜親手將藥劑注入他的體內,否則他也活不到今天,為什麼宋瑤出現了反應,而自己還察覺不到任何異樣?
“瑤瑤?”薑河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四下無人,不需要再壓抑情緒,滾燙的熱淚決堤奔湧,浸濕了宋瑤的側臉。薑河覺得自己撐不住了,晁逸帆的身死本來就深深刺在他內心深處,而現在,宋瑤也要離他而去了?薑河腦海中忽然湧過些不甚清晰的記憶,那是宋瑤的聲音,依稀記得,宋瑤似乎在耳邊對他說過一些話,一些告別的話。
薑河腦中一片空白,循著模糊的線索向前追憶,最後畫麵定格在窗外的一輪弦月。是了,就是昨晚,薑河夜半驚醒,宋瑤孤獨地坐在窗前,清冷月光籠罩著她,麵容有些淒苦,有些抹不掉的寂寥。
“那時你已經意識到了嗎?”薑河緊緊抱著冰涼的身子,試圖用體溫去溫暖她,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眼淚毫無意義,宋瑤無法給他答案。
薑河緊貼著宋瑤的側臉,隱約還能嗅到屬於宋瑤的味道,隱約還能聽到宋瑤在他耳邊呢喃細語。薑河閉上眼,靜靜傾聽著,沉醉在有韻律的幻覺之中。回想起那夜初見,一切都恍如昨日,是那麼的相似。記得那天夜裏,他戰戰兢兢走進那間便利店,耳邊也聽到相似的聲音,如果他當時膽怯一些,從門裏退出去,那他也不會與宋瑤相遇,之後或許將走上另一條長路。
……
誒?
薑河猛地睜開眼,怔住了。
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薑河轉動僵硬的脖頸,湊近宋瑤微抿著的唇,側耳,傾聽。
“啊啊啊啊!!!”薑河眼眶再一次濕潤了,他豁然起身,抓著自己的頭發,發瘋般的吼叫,剛才還彌漫整間會議廳的悲痛欲絕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瘋魔般的欣喜若狂!
會議廳大門轟然洞開,之前那個兵哥和Jones撞開大門衝了進來,滿臉的如臨大敵,結果卻看到了原地轉圈圈的薑河。兩人麵麵相覷,布滿血汙的砍刀舉在半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薑河轉身看到他倆,綻出一副似笑似哭的詭異表情,他臉上淚痕猶在,可這幅表情明明像狂喜,跟悲傷完全不搭界。
Jones眼神中透著悲憫,語氣帶著遺憾,沉痛道:“過度悲慟真的會讓人失去神智,唉。”
“薑、薑河?你沒事吧?”兵哥丟下砍刀朝著薑河撲了過去,薑河此刻狀態有些不穩,如果任由他發瘋,兵哥擔心出點岔子。
癲狂的薑河被兵哥摁倒在地,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樣子被兩人誤會了,急忙掙紮辯解:“鬆開鬆開,我沒瘋!我沒事!”
美國佬也湊了過來,幫著兵哥按住了薑河四處探抓的胳膊,嘴裏還‘阿門瑪利亞’的念叨著,一瞅薑河後腰還掛著手槍,急忙探過去給丫繳了械。
“操!我真沒事!瑤瑤沒死!!鬆開我!”薑河急了,趕忙放棄抵抗乖乖趴在了地上,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跟兩人解釋:“不信你去看,瑤瑤沒死!她沒死!”
“我懂你的感受,對我來說,嚴也沒有死,他會一直活在我的記憶裏。”美國佬一臉的認真,捧著薑河的臉,道:“你這個樣子,她是無法安心離開的,你要振作。”
“我呸!”薑河啐了Jones一臉口水,連哭帶笑的直嚷嚷:“你懂個卵子,我他媽沒瘋,你去聽,瑤瑤還有呼吸,她真的沒死!”說著扭頭衝著摁住自己的兵哥一陣告饒:“大哥你再不鬆手我就死了!”
美國佬和大兵哥狐疑的對視一眼,手裏還是沒鬆勁兒,大兵哥給Jones使了個眼色,示意美國佬過去瞧瞧。Jones鬆開薑河,將信將疑的湊了過去,耳朵貼在了宋瑤鼻前。
薑河又喜又怒,梗著脖子笑罵:“你個臭不要臉的,趁機占便宜呢是不!?”
美國佬的表情僵住了,根本沒聽到薑河的叫罵,愣愣抬起頭,結巴道:“真、真的…真的還有呼吸。”
大兵哥也傻了,手上勁兒一鬆,薑河連滾帶爬翻了起來,拽著大兵哥領子湊到宋瑤麵前,語氣裏滿是企盼:“你聽,是不是還有呼吸?是不是?”
大兵哥和美國佬一個表情,顯然也是驚呆了,他們之前浴血後撤,鋒哥舍命搶回宋瑤,其餘人根本顧得查看具體情況,更何況宋瑤之前的生猛大家有目共睹,驟然倒在了廝殺第一線,搶回來的時候渾身是血,誰都不抱希望了,哪裏能注意到她還有著極其微弱的呼吸。
“等等。”大兵哥還是比較理智的,急忙把薑河拉開,警告道:“別傻了,她被行屍傷的,可能要屍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