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雪落茫茫【最終結局】(1 / 3)

自從洛雲無端消失後,無痕堡缺少有力的主人,勢力一落千丈。很快,又有新的門派崛起,逐漸蠶食他們的地盤。

又是一年將盡,流浪許久的君灩飛回到了天籟山腳下。慕銀鈴死後,她也曾在深夜回到過這裏,但目睹遍地殘垣的慘狀,終至不忍再看,黯然離開。在四處流浪的日子裏,她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鋒芒,為了躲避無痕堡的追捕,她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直至無痕堡也日漸衰弱之後,君灩飛才得以喘息。值此年末之際,孤身一人的她,卻反而不知該去向何方,於是隻好再度回到這片熟悉的土地。

暮色初降,君灩飛燃起紙錢,看著灰燼在風中飛舞,一抬頭,見山道上有人匆匆經過,那身形竟十分眼熟。

“昊龍?!”君灩飛顫抖著喊了一聲。

昊龍低頭急行,聞音一驚,轉身望見君灩飛,不由愣在原地。但他很快回過神來,飛快奔到她麵前,低聲道:“君姑娘,你怎麼來了這裏?”

“快要過年了……我來祭奠……”她衣衫單薄,在寒風中不住發顫,“這些年來,我還是第一次再遇到天籟山的人。”

昊龍臉頰消瘦,也沒了以往的狠勁,他低落地道:“世事難料……君姑娘,我一直以為,你當初沒能逃出無痕堡。”

君灩飛想到往事,心緒紛亂,心頭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她望著昊龍,見他並未帶著包裹行囊,不禁道:“昊龍,你現在在哪裏落腳?”

“我就在那邊的林子裏砍柴為生。”昊龍自嘲一笑,“不能在江湖露麵,隻好躲在這了。”

“那你剛才也是去山上祭拜嗎?”君灩飛想到他從山上而來,便問了一句。

昊龍卻一怔,旋即點了點頭。

君灩飛緩緩抬頭,回望蒼茫的天籟山,啞聲道:“我一直想知道……少主是否正如江湖中所說的那樣,最終是因獨闖無痕堡而死……”

昊龍望了她一眼,苦澀道:“君姑娘,事情早已過去,你又何必再提?”

“我始終都沒能當麵向他道歉……”君灩飛深深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彎腰收拾起地上的殘局,起身舉步,欲行向山上。

昊龍一驚,追上幾步道:“君姑娘,山上一片淒涼,你就不要再去了。”

“原本一直怕觸景傷情,現在見了你,卻讓我想到了他……”君灩飛黯然道,“我還記得,再過幾天,就是少主的生辰。我想去打掃一下他以前住的地方。”

“全都被燒盡了,沒什麼可去的了!”昊龍歎了一聲,依舊想要阻止她的步伐。君灩飛疑惑止步,愕然道:“你為什麼不讓我上去?”

昊龍臉色沉鬱,默然不語。

“你去了,隻會後悔。”許久,他才漠然道。

……

君灩飛沿著那熟悉的石階走到山頂的時候,天色已晚,蕭瑟的夜風卷著幹枯的樹葉,掠過她的身旁。

兩年來,她曾經無數次在夢中回到天籟山。夢境中,有過那片幽靜的竹林,有過蕭茉靈動的舞姿,也有過那夜喜堂之上淩亂的記憶……這一方她生長的土地,曾是暗哨密布戒備森嚴,也曾是水榭歌台垂柳依依,而如今,一下子映入眼簾的卻是無盡蒼涼。

烏黑的斷木橫亙於長滿荒草的泥土中,倒塌的高牆上還殘存著弓箭的痕跡,昔日那碧波蕩漾的湖麵上,不知飄落了多少枯葉,在晚風吹襲下不住地起伏。

君灩飛一步一步走近這滿目荒涼的世界,腳下盡是早已碎掉的磚瓦。風,旋轉著從她腳邊掠去,她茫然四顧,想要尋找什麼,卻隻能看見黑沉沉的夜幕逐漸降臨。

無邊無際的夜色彌漫了上來,湖水一波一波打著岸邊,她忽然覺得難以言說的恐慌。

這個時候,隔著一堵未倒的圍牆,傳來了一絲很輕的聲響。像是磚石倒塌的聲音。

她震了震,深深呼吸,朝著圍牆後小心翼翼地走去。

圍牆的後麵原先是一大片假山長廊,而今假山早已破碎,長廊亦已焚毀,隻留下斷壁殘垣,一片狼藉。

可就是在這片廢墟中,有一個人正背對著她,坐在雜草叢中。清冷的月色下,那個人穿著極簡單陳舊的衣衫,大約本是藍色的底子,現已洗的泛出白色。他身形瘦弱,以左手撐在地上,正伸出右手去搬動一堆壘砌的磚瓦。那疊磚瓦在風中搖搖欲墜,他一不小心,便散了一地。

君灩飛望著他的背影,嘴唇止不住地顫抖,心頭五味雜陳,卻隻能以手捂住了嘴,咬著自己的下唇,竭力控製住自己,不發出聲音。

他忽然意識到了身後有人,卻並沒有轉身,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昊龍?你怎麼又來了?”

君灩飛聽到他的聲音,控製許久的情緒終於崩潰,發出了一聲嗚咽。

“少主……”

那個背影猛地一震,然後便是長久的寂靜。這寂靜來得可怕,讓君灩飛甚至懷疑他是否還在呼吸。

她強忍著淚,剛上前一步,他卻忽然以沒有任何感情的語調說道:“你為什麼還回來?”

君灩飛站在原地,顫聲道:“我想來拜祭……”

“不需要。”蕭葦回答地斬釘截鐵,不留一絲餘地。

她深深低下頭,道:“我知道,當年我在成親的時候走掉……”

“我早就說過,從你下山的那一刻起,我跟你就沒有任何關係。”他依舊背對著她,連話都不讓她說完。

君灩飛忍著悲傷,看著他不再挺拔的背影,又上前一步。他卻低聲道:“請你不要再過來。”

“為什麼?”君灩飛站在離他數尺遠的荒草間,泣道,“少主,我知道那樣做,很對不住你。可是我現在隻想見一見你……”

“你以為你現在落幾滴眼淚,就可以把過去那些事情都抹去了?”他忽然冷笑,聲音壓抑得讓人心寒,“你以為你現在來找我,說幾句抱歉的話,我就能原諒你了?還是你以為我留在這裏,是為了等你回來?君灩飛,我留在這裏,是為了守住我的家!天上人間沒了,可哪怕這裏成了廢墟,成了墓地,永遠都是我的家!從你走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天籟山的人,現在我隻想請你滾出去,永遠別再踏上這塊土地!”

君灩飛聽到他這一聲聲斥責,積蓄的愧疚盡數湧上心頭,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啞著嗓子道:“我一直以為你死在無痕堡裏,這兩年來我不知道做了多少噩夢,我到處流浪,都沒有辦法忘記。現在看見你還活著,我隻想當麵對你說聲抱歉!”

蕭葦的手緊緊抓著雜草,指節發白,許久才恨聲道:“說什麼抱歉,都已經沒用。我連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再留在這裏,隻會讓我更加厭惡!”

君灩飛怔怔地跪著,她垂下眼簾,拭去淚痕,朝著蕭葦的背影行了三個叩首之禮,緩緩站起,道:“少主,既然你這樣討厭我,我再也不會來打攪你。”說罷,踏著滿地碎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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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葦聽著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隱沒於風聲之中。這山間的風冷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好像天地之間全都是一場無望的噩夢。麵前的荒草在不停搖晃,他低著頭,看著自己在月下的不完整的影子,然後看見一滴淚水,落在自己的衣服下擺上。

他需要很大很大的努力,才勉強控製住自己的內心,一直從剛才,堅持到現在。可是隨著君灩飛腳步聲的消失,他忽然好像被人抽去了僅存的力量與靈魂,完完全全找不到方向。

他用雙手撐著地,掌心被破碎的瓦礫刺著紮著,卻及不上心底之痛的一分一毫。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堅持下來的,他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一瞬間靈魂出竅,才能使得自己在聽到君灩飛的聲音後,竟然能如此冷漠鎮定地趕走了她。

現在的他,全身顫抖,連一向強迫自己必須挺得很直的背,都幾乎失去了依靠。他咬著牙,兩隻手撐起上半身,轉了過來。他先伸出右手撿掉前麵地上的碎石,然後再以雙手撐著地麵,慢慢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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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倒的圍牆後,君灩飛呆立在樹影下,透過牆上殘存的雕花隔斷,她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竟然隻能以手撐住地麵,再慢慢轉過身子。

他沒有站起來走,因為他的兩條腿,已經斷了。

他低著頭,吃力地用手撐在地上朝前挪動,背卻還是倔強地挺著。地上的任何一塊碎石,任何一根焦木,本來都可以輕而易舉邁過的,現在的他都要花上很多力氣才能繞開。

她的頭腦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呼吸,就這樣像個木偶一樣站在那裏,直到他轉過牆角,看見了自己。

蕭葦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他一句話都沒說,停下了動作,僵在離君灩飛不遠的地方。他的眼是望著她的,可是原本驕傲自負的眼裏,卻隻有無盡的寒冷、絕望。

君灩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蕭葦麵前的,原本比她高半個頭的他,現在隻到她腰間。她慢慢蹲下身子,看著他冷漠的臉。

兩個人都靜默不語,卻都在發著抖。

君灩飛竭力鎮靜著,伸出手扶住他的手臂,道:“我帶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