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葦的身子向後一縮,伸出右手,慢慢將她的手從自己臂上拉開。
君灩飛帶著哭音道:“少主!我求你跟我下山!”
蕭葦卻還是緘默,表情冷淡麻木。他輕輕推開了她,繼續撐著地,朝另一片廢墟挪動。
“蕭葦!”她突然像發了瘋一樣跳起,衝過去,自背後一把將他抱住。
“求你不要這樣!”君灩飛用力搖著他的雙肩,泣不成聲,“我對不住你!”
蕭葦絲毫沒有回身的意思,隻是低著頭不做聲。君灩飛的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肩膀,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肩頭,打濕了衣衫。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將臉埋在陰影裏,顧自哭著,“你是不是以為我被洛雲抓了,才闖進無痕堡?你就算恨我,也該讓我知道你還活著!蕭葦,兩年了,你知道我這兩年是怎麼過的嗎?!我像個孤魂一樣,卻不敢到這附近看上一眼!我怕我會想到過去,想到當天我犯下的錯!”
“你別再自作多情了行不行?!”蕭葦忽然暴怒,雙手緊緊攥住衣袖,“根本不是為了救你,是我自己心高氣傲,想要殺了洛雲,才去的無痕堡!”
“你騙我!昊龍都告訴我了!”君灩飛用力扳他的肩膀。
他狠命一推,將她推倒在地,轉過身子,指著自己的斷腿,憤笑道:“你都已經看見了?!我就是爹生前說的那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活該我成了個殘廢,你有什麼好難過?我又不是因為你!”
“就算是這樣我現在也不能拋下你不管!”她跪在他麵前,在夜風中瑟瑟發抖。
“我自己能活!不需要你的可憐與同情!”他咬牙道,“我在這裏活了兩年了,沒有見到你之前,我都過得很好!”
“你就要一輩子守在這廢墟裏?!”君灩飛看著他清瘦的臉龐道。
他扭過臉,聲音低沉:“是。”
“你再也不願意原諒我?”她哀聲飲泣。
“你有什麼資格叫我原諒你?!”他聲嘶力竭地喊出這一句,雙手重重地砸在地上。君灩飛絕望地癱坐在他跟前,臉色煞白。
“別讓我再見到你。”他強忍著咳嗽,返身向前挪去。
君灩飛看著淒冷月下他孤單遠去的身影,猛地站起身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
“跟我下山!”
“你滾開!”
“我叫你跟我下山!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不能一個人呆在這廢墟裏!”
“君灩飛你要不要臉?!”
他大聲喊著,她卻死也不鬆手,掙紮間,他側身摔倒在地,一方紅帕從他懷裏滑落,散開。
那已經斷成兩截的玉鐲,發出清脆的聲響,掉在了青石板上。
君灩飛如披冰雪,蕭葦怔了一怔,隨即像瘋了似的爬過去,顫手抓起玉鐲,狠狠朝對麵的荊棘叢中砸去。
“我留著它是為了恨你!”他用盡全力地咒罵,眼淚卻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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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灩飛慢慢走到荊棘叢中,跪著爬著,一次次撥開長滿倒刺的荊棘,一言不發地在暗處找著玉鐲。
透骨的寒風刮過臉龐,未幹的淚痕使臉上格外刺痛。荊棘的刺劃破了她的手指,滲出點點血珠。
天上雲層厚重,不知不覺便飄下了朵朵雪花。她在黑暗裏終於摸到了那兩段玉鐲,用衣袖擦去上麵的泥土,握在刺痛的掌心。
這玉質,本是溫潤如水,如今卻寒冷如冰。
雪花紛揚,飄落在頭上身上,寒徹入骨。
她卻像沒了生命似的,枯坐在荊棘中央。
想到了那夜,紅燭高照,鸞鳳和鳴,向來目空一切的蕭葦,竟會緊張地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微出汗。
——灩飛,你是我的新娘。
他抑製不住的笑,像個終於得到寶物的大男孩,小心翼翼地掀開她的蓋頭。
……
——君灩飛!今天是你跟我成親的日子,你不準走!
他失去理智地拚命拉住她,她卻反手一掌,打在他臉上。
隻想要掙開他的拉扯,用力一磕。玉鐲斷為兩截,叮叮作響,落在腳下。
……
——灩飛,灩飛,我與你一起練劍去。
年少輕衫的他,長身玉立,雙足一點,便掠過她身邊,卻在她鬢邊留下了一朵初綻的杏花。
廢墟中的轉身,用手撐著才能勉強挪動著前進,殘缺的雙腿……
君灩飛攥著玉鐲,仰起臉,迎著冰冷的雪花,忽然發出一聲慟哭,癱倒在地。
******
朔風卷著雪花,落了厚厚一層。
她低垂著頭,坐在雪中,散亂的長發上沾著雪屑,嘴唇已經發白。
蕭葦頂著風雪挪到荊棘叢前,啞聲道:“君灩飛。”
她怔了怔,轉過臉看著他。看他清瘦的臉,挺直的腰,還有,觸目驚心的腿。
她的唇角忽然浮現笑意。淒涼到極點的笑,然後,無法自控的大笑,眼淚混合著雪水在臉上不停地流淌。
“不要這樣。”他奮力撥開麵前的荊棘,挪到她跟前。
她的長發披散著,眼裏滿是瘋狂。
“你為什麼要娶我!你以為我是什麼冰清玉潔的聖女嗎?我十四歲就為了探聽消息跟人上了床!那個男人比我大五十歲!”
“別說了……”蕭葦蒼白著臉,雙臂幾乎支撐不住身子。
她直直瞪著他,道:“為了天上人間,我跟不同的男人上床,我是個下賤的女人。我喜歡的是蕭然,卻跟你拜堂成親。主人死了,蕭然死了,天上人間燒光了,隻剩下你一個。你說,我是不是罪魁禍首?我是不是天生的災星?!”
蕭葦抑製不住悲聲道:“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我隻是叫你知道,我根本不值得你那樣對我!”她迸出一聲尖叫,用力去掰那手中本就斷裂的玉鐲。
蕭葦忽的撲上來,雙手緊緊拽住她的衣袖,叫道:“君灩飛,你住手!”
她像沒有聽見一樣,手指卻不住地打滑,指節慘白,指尖上又一次滲出了血水。玉鐲從她掌中滑落,掉在蕭葦麵前,她無力地垂著頭,泣不成聲。
蕭葦右手抓著玉鐲,用左手承載著身體的重量,低著頭,許久才顫聲道:“你實在不必這樣,我所做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以前是這樣,將來也一樣。當日我和你並未完成合巹之禮,根本算不得正式夫妻。從此之後,你不用再記得我這個殘廢了。”
說罷,他吃力地拖著身子,慢慢地向湖邊破敗的水榭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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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灩飛看著他的身影隱沒在雪影之中,心喪若死,獨自在大雪中坐了許久,才搖搖晃晃站起身,朝山下走去。
天色已黑,石階高低不平,覆蓋上了一層白雪後,更崎嶇難行。她目光渙散地一步一步踏下,卻不知不遠處人影隱現,伏在了兩側峭壁之上。
咻!咻!
兩道帶著鋼刃的鐵索自兩側崖間飛射而來,一左一右直取君灩飛雙肩肩胛。君灩飛一驚,身子急速後仰翻起,在半空中足踏鐵索,借力躍上左側崖間突出的岩石。卻又覺身後掌風激蕩,原來早已有人藏身於此,見她靠近,趁勢一掌重擊她後背而去。
君灩飛反身出掌,與那人對接的瞬間,隻覺一陣劇烈的刺痛滲入掌心。借著黯淡的月光一看,右手掌心已被刺穿,鮮血直落於雪地。那人掌間鋼針發出森森寒光,冷笑一聲,便直撲向她。與此同時,對麵山崖間鐵索又一震蕩,索尖鋼刀旋著冰雪削向她雙足。
君灩飛右臂一揚,雲袖挾力震出,擊中那掌帶暗器之人,左手一探,正抓住呼嘯而來的鐵索,雙足一點岩石,順勢向後飛躍。對麵崖間操縱鐵索之人大喝一聲,運力於掌,一股猛力自索尾貫穿自索尖,卷上君灩飛腰間。君灩飛左袖已堪堪搭住一棵崖上古樹,卻被那鐵索上傳來的內力所震,全身酸楚,再也用勁不得。她的身子在風雪中如斷線紙鳶般墜落,重重摔到了雪地上。
此時聽得崖間一聲號角,數道人影飄然落下。為首一人皮膚黝黑,手中卷著鐵索,一雙鷹眼直盯著她。
“原來這就是昔日豔絕江湖的人寰君灩飛。老四,你幾個月來追蹤的就是她?”他側過臉,問那手執鋼針的精瘦漢子。
老四嘿然一笑,上前幾步,探身看著君灩飛道:“君姑娘,可還認得我?”
君灩飛閉著雙目,唇角微露血痕,默然不語。
“這婊丨子下床便翻臉無情,老四,你活活被她耍了一道,還那麼癡心?”另一個粗壯男子一抖身上雪花,大步走到君灩飛麵前,一把揪住她頭發,厲聲道,“你現在莫要裝死!當年你引誘我家老四,偷了地圖,我們鄂州寒鴉寨才會被蕭克天一舉攻破,大寨主也慘死在山上。還好天理報應,你們蕭家到底也還是敗在洛雲手下。自打知道這一消息,我們弟兄三個就一直追蹤你的下落,總算在這裏找到了你這不要臉的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