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旅行者與當地居民(2 / 3)

“呃,是啊,那當然。”“既然如此你不如多關心他點,他總不能就這樣渡過接下來的十年、二十年吧。”華勒夫斯基頓時跟先前的威魯一樣縮起脖子,然而法萊沙警長也無意繼續追究,開始默不作聲將早餐一掃而空。華勒夫斯基鬆了一口氣,這對自己跟小客人都好。對華勒夫斯基而言,大清早遇到警察總會覺得這一天的生意會不太順利;他對自己的功夫有十足的信心,最難得的是他也明白有時運氣會勝過實力。“霍克斯伯克斯·菲基布斯、霍克斯伯克斯·菲基布斯。”威魯步伐快速地走在路上,嘴裏哼著祖母說是她的祖母教的驅魔咒語。與其說是咒語產生效果,不如說是涼爽的五月風讓威魯的心情豁然開朗。若是老人也就罷了,但庸人自擾並不適合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威魯身上的茶褐色外衣是拿大人的衣服修改過的,他衣角飛揚地走在路上,汽車發出刺耳的排氣聲與引擎聲往反方向疾駛而過。德國人戴姆勒(譯注:GottliebDaimler)在一八八六年發明賓士汽車,一八九四年法國舉辦全世界第一場汽車大賽,本篇故事設定時間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0六年法國舉辦首屆GP大賽,令全歐洲賽車迷為之瘋狂。不過目前在亞普菲蘭特,馬車仍然占了壓倒性多數。以數量來看,汽車跟馬車的比例大約是一比一0吧。威魯喜歡鐵路,隻要一天不到中央車站附近的天橋上看火車,他就會坐立難安。亞普菲蘭特雖是小國,不過由於地處歐洲內陸交通要衝,一天內會有好幾列跨國列車經過境內。火車的目的地有巴黎、維也納、柏林、布拉格、華沙、慕尼黑、基輔等地,從東方來的火車送來綿延到亞洲的大草原氣息,來自威尼斯的特快車帶著海水的芳香,至少鹹魯是這麼覺得。現在剛過上班上課的時間,天橋上空無一人。雖然隻有短短的時間,但這座天橋現在正處於威魯一人的支配之下,他的眼下是寬廣的調車場,在光禿的紅土上有二0條以上的路線,幾何圖形的軌道或並排或交叉。威魯的視線由下往上抬,遠望環繞城鎮的山脈,低聲喃道:“我才不要一輩子窩在這個內陸小國裏,再過兩年我要到巴黎去。”威魯就是為此才努力存錢,要是口袋空空前往花都巴黎一定會很淒慘的。巴黎看不到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很高很高名叫艾菲爾的鐵塔。路燈不是煤氣燈而是電燈,萬國博覽會數年舉辦一次,全世界的觀光客大批湧入——總之就是充滿了夏洛蒂布魯克這個窮鄉僻壤所沒有的事物,威魯恨不得趕快投身那種熱鬧與繁榮之中。正當威魯透過鐵路與火車架構自己的夢想之際,這小小的和平卻即將在現實世界粉碎。才要緩緩駛過天橋下方的火車停了下來,最後一節車廂跳出一個男人,這個人躡手躡腳走上天橋樓梯,逼迫現實與夢想產生衝突。“小鬼,你在這裏做什麼?!”金屬般的吼聲貫穿威魯的耳膜,不到半秒時間他感覺到空氣的振動於是立刻跳開,馬鞭隨即重重劃破空氣,這時威魯才發現已經躲過了一記羞辱的鞭打。等他的視線回到現實,隻見天橋上站了一名男子戴著紅色高禮帽,身穿男用長禮服,打著領結並且別了一支看來應該是真品的祖母綠寶石別針。燙卷的小胡子下方泛起殘忍的笑意,兩眼直瞪著威魯。Ⅲ威魯並不算占了好地利,他背對著天橋的欄杆,男子隻要做弧形移動就可以擋住威魯的退路。明白這一點的男子加深了殘虐的笑意,然後揮起鞭子,不料威魯撲上前,往男子身上一撞,雙方扭成一團,最後仍然被甩開的威魯本已經準備接過從頭頂落下的鞭子,結果並沒有。因為在此時突然有個男子出現在天橋,從長禮服男子手中搶過鞭子。威魯吃驚的程度並不亞於長禮服男子,原來救了他的是剛剛才在攤子尷尬碰麵的法萊沙警長。警長凝聚沉穩的氣勢對著長禮服男子說道:“先生,我們這裏沒有鞭打小孩的習慣,請您先答應不把這條鞭子用在這孩子身上,我就還給您。”“……哼!這個國家的人就是懦弱怕事才會無法躍上世界舞台,你們就繼續做個連一塊殖民地也沒有的小格局內陸國家直到接受末日審判吧。”男子語帶惡意,兩眼直瞪警長,順手拍掉長禮服上的塵埃。警長不理會對方耍嘴皮子,故意鄭重其事地遞出鞭子,男子立刻默不作聲搶了過去,接著轉身帶著憤怒的腳步聲離去。威魯本來還想大吼一聲“王八蛋”想想覺得太粗魯了,隻有做個嘴形了事。法萊沙警長順手整了整鴨舌帽,接著定睛俯視威魯,看起來像是隔著一團落腮胡望過去一樣。威魯先道謝之後連忙解釋:“謝謝你的搭救,可是我什麼也沒做哦,我隻不過在看火車,那個人就突然拿鞭子要打我。”“哦……”“那個人是外國人吧,是德國人嗎?”“不曉得,反正這陣子流行隻要一有什麼壞事就會全部推給德國人。”警長劈頭先嘲諷世態一番,接著以不友善的視線掃過少年的臉。“那……你真的什麼也沒偷嗎?”“太瞧不起我了。”威魯挺起胸膛。“我真要偷了東西,怎麼可能留在現場晃去晃去,害自己被那家夥逮住,這個時候應該早就在貝潔湖畔睡午覺了。”“那就好,不、其實不太好,總之這件事先擺一旁,我問你,你到底在那裏做什麼?”“警察沒必要問那麼多吧。”威魯的態度不禁強硬起來,事實上他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情心滿滿。在他衣服的內袋裏塞著剛剛從那個看似外國人的男子身上扒來的錢包,要是被警長逮住搜身,他馬上會被當做現行犯,扭送拘留所。威魯稍稍移動重心,擺好姿勢準備全力衝刺,隻見警長並無意當場逮捕威魯,威魯受不了對方的沉默,開始變得饒舌。“警長,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順眼,可是我隻不過想自由自在地生活,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你就放我一馬吧。”“你認不認識漢斯·傑朗?”“不認識。”話題突然轉移,讓威魯有點摸不著頭緒。“聽說上星期他在波伊街被人偷走錢包。”“……”“錢包第二天就找到,但是已經太遲了,傑朗先生償還債務的期限正好是錢包遭竊的當天傍晚,傑朗先生無法還錢,房子跟工廠全數遭到扣押,他在絕望之餘選擇自殺,屍體到傍晚才被發現。威魯無言以對,好像是上星期或是更早之前,他的確在波伊街對一個神氣兮兮的男人施展祖母傳授給他的扒竊技倆。他隻拿走—枚金幣,第二天就把錢包丟在市政府大門前,原以為事情到此結束,沒想到對方會自殺。“我……”看著不知所措的威魯,警長簡短搭了句:“騙你的。”“騙我……”“我是騙你的,根本沒有漢斯·傑朗這個人,剛剛的故事是我編的。”

恍然大悟之後,威魯氣憤不已。“太齷齪了!警察怎麼可以說謊話騙人!”受到指責的警長不動聲色,正麵凝視威魯。“設錯,這是個齷齪的謊言,不過你也可以借此了解一件事,你堅持的想法隻需人人一個齷齪的謊言就會立刻瓦解。”威魯找不到話反駁,隻有保持緘默,警長則繼續說道:“我不是在教訓你,但是你想想看,哪天你有了喜歡的女孩,你敢光明正大告訴她說你的職業是扒手嗎?”“我沒有喜歡的女孩。”“總有一天一定會有的,依我看,現在對你好說歹說,還不如你將來遇到喜歡的女孩,自然會對你的人生產生重大的影響。”警長的大手輕捋落腮胡。“人真奇怪,很少為了自己,反而會為了心愛的人發奮努力。”現在的威魯完全不想為別人努力,不過他感覺得出警長這番感慨是來自他長年累積的人生體驗。“警長你有過這種經驗嗎?”“有過幾次。”“那對方呢?”警長並未立即答腔,隻是從天橋的欄杆俯瞰下方。“人呀,有時候很難在緊要關頭發覺最重要的事物哪。”警長以大掌輕拍威魯的肩頭,接著跑步離去以鍛練自己的長腿。即使有些意誌不堅,威魯到頭來還是沒有把他剛剛跟長禮服男子扭打成一團時順手扒走他錢包的事對警長說出口。誰叫警長亂編謊話嚇他,這叫以牙還牙!威魯用這個說法趕走內心對於一己行為怯懦的內疚感。他帶著感覺比實際來得更重的錢包,暫且回到自己住處。威魯隻拿現金,而且也不會全數掏光錢包,他隻抽走一張紙幣跟幾枚銀幣,其它原封不動歸還。有機會的話他會趁著錢包的主人不注意時,把錢包放回對方的口袋;再不然就是從市警局大樓的窗口丟進屋內。威魯自認最妙的傑作是有一次他扒了俄羅斯貴族一個蠻重的錢包,然後塞進市警局局長口袋。那個時候就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一臉大便!威魯關上閣樓間的房門,小心翼翼再帶上門閂,接著把桌上的錢包用力打開。亞普菲蘭特處處趕不上歐洲列強的前衛腳步,警方迄今仍然尚未全麵引進指紋比對的搜索方式,也因此威魯得以悠然自得靠雙於過活。

“誰管那麼多,反正我又沒偷過窮人。”嘴裏之所以叼念個不停,是因為內心的罪惡感久久未去。“傷腦筋,全是外國紙鈔,dollor是哪裏的錢呀?喔、對了,是美國,法國應該不久就會用得到吧。”威魯一邊嘟嚷著一邊翻著紙鈔,突然一個異樣的觸感打中手指,這個東西跟紙鈔一般大,就夾在紙鈔當中。那是一張相片,相片上是一名少女,映入威魯眼簾的是一頭及肩的長發、凝視正前方的大眼睛及緊抿的櫻唇。Ⅳ好漂亮的女孩子,威魯讚歎著。相片下有一排文字,但威魯不會念,隻確定那不是德文。威魯沒有上學!自然也沒有學過外語,他隻有零零散散自修一些法語以備將來到巴黎之需。他翻閱從舊書店得來的法文辭典背單字,這本辭典不是偷來的,而是買來的。偷一個又老又窮的舊書店老板,是違反他的工作守則的,他把價錢殺到最低,乖乖付錢把書買回家。“也不是法文,是英文嗎?記得美國那個國家是講英語……”這麼說來,那個男人是美國人嗎?他有想過,可是沒有明確證據。威魯把照片仔細看了一遍,好幾個念頭在他腦子裏興起,化為片段的拚圖飛來飛去。當拚圖完成到一個段落,威魯決定采取行動,他把桌子搬到門前,關緊天窗,脫掉衣服疊好,然後鑽進軍用睡鋪。一切等天黑以後再說,先睡飽才好熬夜。想是這麼想,在睡鋪上輾轉反側了一個小時,威魯醒了過來,神誌太清楚,根本睡不著。於是他再度穿上衣服衝出門去。當天直到日落之前,威魯嚐試了許多方法。雖然在中央車站被站員罵得狗血淋頭,多少還是搜集到了一些情報,接著再回到調車場,找出那個長禮服男子搭乘的火車停靠的位置。從天橋上直接俯瞰固然輕而易舉,不過他不準備這麼做.要是天橋兩邊被堵住就無處可逃了。他小心翼翼在寬廣的調車場繞了一圈.最後總算發現那節火車。從距離五0公尺以外的貨車暗處認出長禮服男子就站在乘車口之後,威魯暫且撤退。他把錢包藏在閣樓間的隱密處,到專門提供勞工與窮學生餐點的經濟餐館填飽肚子,一邊等待太陽完全下山。六點三0分,威魯第三度現身於調車場,他以為自己應該會覺得有點畏縮,不過興奮的心情似乎比較重,所以一點也不覺得可怕。他輕手輕腳藏身在貨車陰暗處,遠眺目標中的車廂內燃起昏暗的燈火,窗簾被拉開,因此可以清楚望見包廂內部,也因此威魯的目光準確抓住了包廂乘客的身影。是那名少女!與威魯同年齡或者再小一歲。威魯的雙眼完全肯定她與相片中的少女是同一人。她在相片裏被單一的泛黃色彩鎖住,然而現在卻存在於這個現實世界的自然色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