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窗邊,目光隨意瀏覽。心髒開始在威魯的胸口跳起舞來,而且是相當快速又強力的節奏,隨著血液循環加速,體溫也開始上升。威魯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觀察,這時少女從窗邊站起身來,以為她拿起看似毛毯的布料是要遮住車窗,不料傳來一個鈍響,窗玻璃應聲碎裂,看來她是把一個類似花瓶的重物砸在毛毯上,毛毯跟著飛出車窗外落到地上。這一瞬間,威魯的思緒凍結了,平日的矯健被剝奪一空。等他想明白眼前看到的情景所代表的含意時,少女已經跳出車窗,拚命奔跑。她是不是哪裏受傷了?威魯之所以會這麼認為是因為少女的動作宛如斷了線的傀儡娃娃一般生硬笨拙,下一刻他立即明白其中的原因。少女的左手與左腳被鎖鏈拷住,由於長度不夠,跑步時隻有同手同腳才能前進。頓時怒氣在威魯的體內爆發,拿鐵鏈拷住一個女孩子的家夥絕對是個壞蛋。他一時忘了目前情況危險與必須小心謹慎,倏地從貨運車廂的陰暗處跑出來。“等我一下,我馬上去幫你!”他喊道,腳下濺起紅土往少女所在的方向奔去。不,應該說正當他準備跑過去之際,一個充滿壓倒性重量感的物體直逼而來。月光受到反射,冷硬光滑的物體閃爍著青白色的光亮往威魯撲來。當閃光削過威魯頭頂,他才認清那是異常銳利的騎兵專用單刀。雖然機警地躲開,威魯的內心早巳刮起了冬天的寒風,對方擺明了想殺他,威魯從對方默不作聲瞅著自己的目光看出這一點。軍刀握在巨掌中,手掌連到粗壯的手臂,往上接到厚實的肩膀,頭的位置比法萊抄警長高出—0公分以上的巨人揮動軍刀如同馬鞭一般輕鬆自如,準備把威魯的頭當成甜瓜一樣剁碎。狂風般的斬擊再度襲來,威魯用力往後一跳,著地的同時以鞋頭踢起紅土,紅土濺到巨人臉上,但巨人不以為意地重重踏出一步,猛力揮出軍刀。威魯勉強閃過,卻也明白自己的無能為力,不僅救不了少女,甚至連要救自己都比登天還難。威魯再次以鞋頭踢起紅土,這次有一小部分飛進巨人眼裏。軍刀停止回旋,巨人隻手覆臉,威魯趁機翻了一圈逃出生天。無力感的折磨與懊惱的情緒衝撞著心髒,但現在除了逃走別無它法。一個聲音叫喚著佇立原地不動的巨人,他收起軍刀,轉身折回。一對身著長禮服的男女正站在車廂乘車xx交談。“逃掉了?”“身手敏捷的小鬼。”“你讓他逃掉了?”女子咄咄逼問,男子明顯露出不悅與不甘的表情,卻不得不點頭。“格茲這家夥,有能力赤手空拳勒死一頭熊,居然沒辦法撕裂一隻小老鼠。”“就當格茲隻有這般能耐吧,我倒要問你,格茲剛剛賣力捉老鼠時,你在做什麼?”男子聽了這句質問,刻意做出大感意外的神情。“真教我吃驚,你竟然把將軍跟士兵視為同—等級?”“你說誰是將軍?”“……反正沒事就好,沒有讓那個女孩逃走,而那個小鬼雖然跑掉,不過就算他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的。”
女子語氣冷淡地打斷男子樂天的說詞。“我指的是你做了一件平白惹人注意的無聊舉動,你今天早上那個行動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樣不就等於主動宣傳這裏很可疑。”男子以指尖撚著卷曲的小胡子,調整聲音與表情。“唉,沒什麼好擔心的,這裏不是倫敦也不是巴黎,我也不認為這裏會有與福爾摩斯或羅蘋相抗衡的知名刑警,說穿了全是一群分辨不出槍聲跟雪崩聲的鄉巴佬。”“你可以瞧不起別人,但是別人沒有義務忍受你的批評,倫敦市警局(蘇格蘭警場)的刑警當中有不少人也是出身窮鄉僻壤,你最好不要忘了。”女子的指摘似乎是刺傷了男子精神層麵的舊傷,他眯起雙眼,嘴角扭曲,女子無視對方表情的變化,語氣愈發嚴厲。“幹脆趁現在把話講清楚吧,丹曼先生,我是利己主義者,可以原諒自己的失敗,卻受不了別人的失敗,況且這次事情的主導權是掌握在我手上,而不是你。”男子無力反駁,勉強擠出僵硬的笑臉,輕輕舉起雙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覺得我先前做事已經非常小心了,總之今後我會多加注意的。”“那就好,對我們彼此都好。”冷冷做下結語,女子以帶有韻律感的動作轉過身,男子目送她身披長禮服的背影離去,眼中燃著怨恨的火焰,看來要熄滅沒那麼容易。Ⅴ艾佛列特·法萊沙警長的辦公桌就位於市警局大樓二樓西側刑事組的一隅。警官們的職務劃分並不像倫敦市警局那樣清楚明確,法萊沙警長手邊的案件種類已經累積到六十項之多,其中還包括“惡意散播謠言與無端小題大作而造成社會動蕩不安”的罪行。晚上七點剛過,這類嫌疑犯便衝進市警局,在樓下咆哮叫罵,腳步聲紊亂雜逐。法萊沙警長聞聲從樓梯井往下望,正好看見威魯雙臂被兩名警官鉗住,不停掙紮。“警長、請聽我說!”威魯抬頭認出警長,兩腳在半空拚命甩動。“我平常可以為了自己瞎扯,可是這次人命關天,我絕對不會說謊的!”威魯豁出去了,他隻能來拜托法萊沙警長,如果無法取得警長的信任,威魯也無計可施。“好詞兒,聽了會讓人很想相信你。”警長做勢點頭,警官們帶著一臉老大不願意的表情,放開壓住威魯的手。“上樓來吧,威魯。”還不等警長說完,重獲自由的威魯立刻奔上二樓。警長泡了一杯濃濃的咖啡,把白鐵製的咖啡林遞給以炮彈般的速度與氣勢衝進刑警組辦公室的少年。“來,把話說清楚,冷靜一點。”“一群歹徒抓走一個女孩!”“哦?”“他們把她關在車廂,叫一個大塊頭拿軍刀監視她。”“哦噢,那個大塊頭有長角跟翅膀嗎?”“警長!”“抱歉,人命關天,請繼續。”威魯整理記憶努力說明,語間還很擔心那名少女不知會發生什麼不測。這時他也老實招出扒走長禮服男子錢包的事情。警長愈聽表情愈顯嚴肅,當威魯把話說完,警長整個人已經陷入凝重的沉思。警長正要開口說話之際,一陣倉促的腳步聲接近,身著筆挺製服的警官恭敬行禮。“警長,局長找你。”這是相當罕見的,區區一介警長居然能得得到局長親自點名。警長側著頭,他當然不能拒絕,當下對威魯拋下一句:“等我下,我馬上回來。”便前往局長辦公室。現任市警局局長年約五0,有著蛋型的臉與身體,當然是不可能盯上法萊沙警長,區區一介青年警長在市警局局長眼中僅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會引起注意反而奇怪。因此法萊沙警長不自覺內心做好防備,可惜他的想象力不夠,完全沒想到這事會與威魯日擊的事件有關。警長按慣例行禮之後,默默等待局長的第一句話。“聽說有個不負責任的市民跑到你那裏大鬧。”局長牽動臉上讓人聯想到橫擺的長方形胡髭說道。“是,的確鬧得很大,但不算不負責任,事情是這樣的……”警長簡短說明,可是局長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聽說這個名叫威魯的小孩是個聲名狼藉的流浪孤兒,這種貨色說的話值得相信嗎?”想不到威魯還蠻有名的,連高高在上的市警局局長大人也知道,法菜沙警長暗地如此思忖,表麵仍然繼續默不作聲等待局長的下一步反應。隻見局長不耐煩地下令:快快把他趕出市警局,念在他年紀小,不以散播謠言罪定罪,再不聽話就直接送少年感化院,我才要說你,你現在還有閑情理會流浪孤兒的胡言亂語嗎!”“不,我忙得不可開交。”警長從局長辦公室告退之後,就把威魯趕出市警局,不過他自己也跟著離開市警局,兩人肩並肩走在夜路,威魯將不滿丟向位於高處的警長耳朵。“你不是說會相信我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我相信啊。”警長的語氣算不上一般大人位於高處安撫小孩的典型範例,因為他自己也疑問重重,市警局局長的態度略顯失當,讓他也不禁開始懷疑緊閉的門扉另一端隱藏了什麼秘密。“怎麼辦?那個女孩子會被殺掉的。”“不,我覺得暫時不必擔心,那個女孩恐怕是人質之類的,必須留她活口,比較需要擔心的是她會被帶往其它地方。”“這麼一來,要趕快救她出來才行。”威魯才熱切提議,臉上便被打上一條光帶。警長錯愕地錯肩轉過頭,目光隨即捕捉到兩顆地麵而來的光球,是汽車的車頭燈。警長機警地把威魯的身體撞開,自己則往後仰倒向反方向,凶狠的黑色人工猛獸穿過兩人中間,準備輾斃威魯與警長。警長在路麵翻轉修長的身軀,掉轉方向的汽車輪胎在他鼻頭前方三公分半的位置掠過。警長發出低沉的咒罵聲,掏出西裝內袋的製式手槍。然而還不等他擺好射擊姿勢,箱型車再度衝來,輪胎軋軋作響,車內傳來槍聲。在路麵跳起的子彈劃破子夜氣,耳邊傳來玻璃碎裂聲,並重疊另一聲槍響,是警長開槍反擊。又是玻璃碎裂聲,黑色的人工猛獸看來搖搖晃晃,由於人們被這個意外嚇到,紛紛聚上前,汽車猛然掉轉車頭奔馳而去。“威魯你設事吧?!”“嗯,還好。”威魯一邊站起身,一邊盡可能精神奕奕回答警長,同時他確實體會了一點:看樣子自己已經開啟了一道通往與和平寧靜無緣的世界的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