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船到貝潔湖吧,趁著警察在陸地搜索這段時間,我們就在水麵繞一繞吧。”
一群歹徒陸續坐上特地安排的汽車,少女被帶上敞篷車,威魯本想跟過去,不料——
“你走這邊。”
傳來一個聽似叱責小狗的聲音,威魯的衣領冷不防被人揪起,汽車的後車箱如同一隻金屬製成的河馬張開大口將少年吞噬。
“搞什麼嘛,你們太沒良心了,居然把人塞到這裏來,好歹讓我待在座椅下的地板也行啊,好不好啦——”
威魯表示抗議,但他沒有雙腳亂踹,因為他感覺到那個叫佛莉達的少女在看他,不想做出太難看的動作。再說,他要是一直反抗,這個饒過他一命的女人或許又會改變心意也說不定。抱怨歸抱怨,威魯還是乖乖進了後車箱。頭頂的天空愈來愈窄,少年被封進黑暗之中,引擎聲隨即響起,汽車往前行駛。
被丟進後車箱的威魯根本無意甘於目前的惡劣環境,他立刻動手往黑暗中探索,隻見—個圓形黏著三角形的微光告知了後車箱的鑰匙孔位置。威魯伸進口袋,從阿摩尼亞小瓶旁邊掏出一根粗鐵絲。在後車箱裏穩住姿勢,將鐵絲前端插進鑰匙孔,隻要保持冷靜與應變能力,故事的主人翁就可以化險為夷。
這時後車箱一旁,另一輛汽車掠過歹徒的汽車,所謂另一輛汽車就是隸屬夏洛蒂布魯克市警局稀有的幾輛之一,艾佛列特·法萊沙警長與部屬便坐在車裏。
瞧著一旁交錯而過的敞篷車,艾佛列特·法萊沙警長不禁側著頭。戴高禮帽的男人並不稀奇,不過另一個未免長得太陰柔了吧,還可以看見一個小孩子的頭夾在一群大人當中,加上後座地板上一團黑色毛皮。僅僅一、兩秒的觀察與數個念頭發生衝擊,在警長的腦海裏進出火花,當火花即將出現明確外形之際,目的地已經近在咫尺,高大的石牆與厚重的門扉,遠遠望去隻見門扉大開,此時整個事態豁然開朗,警長猛力拍了負責開車的警官肩頭。
“就是剛剛那輛汽車,追!”
法萊沙警長大喊,警車響起尖銳的警笛聲,掉轉車頭。
Ⅲ
不愉快的動搖籠罩在名叫丹曼的男子臉上。
“他們掉轉車頭追過來了,看來是發現了。”
男裝女子從容不迫,至少表麵看起來是這樣。
“追緝本來就是警察的工作,不過我們沒有義務配合,甩掉他們!”
最後一句話是直接投向司機背部,司機短應一聲之後便抓緊方向盤。照後鏡映出緊追而來的警車,很快由樹木與斜坡取代,彎彎曲曲的斜坡並設有經過整修,對於搶人的與被追的來說都不算足一段舒適的路程。
車輪濺起碎石,砂塵在五月的天空飛揚,汽車躍起後又著地,在搖晃的車體裏最難過的乘客就是威魯,他整個人在瘦小的後車箱四處撞來撞去,額頭與頭的兩邊腫了好幾個包。他很想大叫以示憤怒與抗議,但想想萬一咬斷舌頭那就太劃不來了,於是威魯咬住衣袖以避免發生致命的意外事故,加上他不能把插在鑰匙孔的鐵絲拿開,於是威魯在黑暗當中不得不擺出難堪的姿勢。
當車體的振動漸漸緩和,行駛趨於順暢之後才讓他稍微好過一點。汽車駛進柏油路麵,意即追緝的舞台已經轉移到夏洛蒂布魯克市區。
夏涪蒂布魯克是個新舊建築並存,充滿協調之美的城市。石板鋪設緊密,家家戶戶的窗口點綴著花草,徐白的石牆與暗色的木柱均保有奧地到慕尼黑一帶的德意誌南方風情,處處充滿溫馨的人情味。是個高雅寧靜的城市,即使那個自大又粗野的拿破侖(譯注:NapoleonBonaparte)在一八一三年路經此城之際也故作優雅貌,足見這裏的環境確實十分清幽。
然而在九十二年後的今天,原有的和平與寧靜一掃而空,路人慌忙退至住家牆邊,因為兩輛煞風景的汽車緊緊相連一路狂飆。輪胎厲聲慘叫,警笛驚聲哀嚎、廢氣四散彌漫,人們慌張躲避,怒斥這兩輛環保大敵,馬夫努力安撫馬兒,抱著小孩與小狗退到媒氣燈下。
此時一個異樣的破裂聲傳來,警車冷不防動彈不得,因為其中一個輪胎爆掉了。包括法萊沙警長在內的全體警員眼前所見到的是,一個身穿長禮服的人正以手槍朝著他們下方射擊,白暫的臉與嬌豔的冷笑令法萊沙警長想起約翰老人的供詞。“肯定是來自巴黎的男裝女子!”眼前的視野突然轉了半圈,警長明白自己被翻覆的汽車拋了出來,一個可憐的部屬當場成了肉墊,所幸未造成嚴重傷害。
馬蹄踏響了石板,騎乘軍馬,一隊身穿深紅搭配金黃上衣的人馬出現,夏洛蒂布魯克市民一眼便認出這支華麗的軍旅。
“騎馬憲兵隊來了!”
群眾響起歡呼聲,約二0騎組成的騎馬憲兵隊對破壞首都和平的怪汽車展開英勇的追擊行動。隻聽指揮土官大吼一聲,一名士兵便從馬鞍旁的袋子裏取出小喇叭抵住嘴巴,管樂器吹出嘹亮的進行曲,坐騎情緒高昂地加快速度。女子從車上回頭,遠眺這支來勢洶洶且富有節奏感的騎馬憲兵隊。
“沒搞錯時代吧,騎馬憲兵隊早就是十九世紀的遺跡了耶。”
女子冷笑,再度舉起手槍,騎馬憲兵隊隨著小喇叭的旋律緊逼汽車後方。“拔劍!”號令—出,馬背上的憲兵便拔出軍刀,光帶劃過半空,這一瞬間,這個名叫亞麗安娜的女子從距離最近的馬頭一旁對空鳴槍。
震耳欲聾的槍聲足以震懾住生長於和平之國的軍馬,馬匹長嘶急鳴,直立不動,倒黴的騎手被甩出馬鞍,發出慘叫的騎手飛過半空,掉在路旁的水果店門口。店頭排放的草莓、橘子、甜瓜等等水果散落在路麵,揮灑出繽紛的色彩與芳香,店老板隻得搖頭歎息。
其餘馬匹也被槍聲嚇到,同時又受鄰近馬匹的影響,整個隊形大亂。其中一匹馬掉落騎手之後衝向商店街,另一匹馬載著騎手直闖銀行大門,還有一匹馬奔進公園的草皮,騎手拚命安撫,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此時有個人突然跑到馬的一旁。
“這匹馬借我!我是市警局的法萊沙警長!”
事情並未按照正常順序進行,才提出要求,就看到法萊沙警長的人騎上馬背。從馬背上被甩下來的騎兵還一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表情,呆愣地癱坐在地上。
法萊沙輕蹋馬腹一腳,躍過公園的白柵欄,騎術相當精湛。他一邊對那些嚇得跳開的市民喊“抱歉。”一邊追上可疑的汽車。騎馬憲兵隊見狀終於回過神來,再度駕馭坐騎緊跟在法萊沙之後,仿佛受到無形絲線的牽引一般。就這樣,十五騎左右的人馬再度展開追緝,看在歹徒眼裏自然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丹曼用力咂嘴。
“我最討厭這種對工作熱衷過了頭的警察。”
“難得我們意見一致。”
亞麗安娜如此回應,卻無進一步動作,隻對這個叫丹曼的男子擺出一副‘這次你要好好表現’的態度,男子明白她無語的要求。
名叫丹曼的男子拿槍從副駕駛座向後瞄準,隻是要命中晃動馬背上的騎手井非易事。好不容易鎖定目標,汽車突然轉了個彎,丹曼差點就被甩出車外。
法萊沙警長手上也捏著製式手槍,但無暇射擊。再度抓住機會的丹曼終於扣下扳機,槍聲響起。
下一瞬間,丹曼頭上的高禮帽飛上半空,在空中打轉的高禮帽中心開了一個彈孔透出白光。
“世間的事真是千奇百怪。”
也難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亞麗安娜會如此感歎,當丹曼扣下扳機的同時,汽車後車廂車蓋猛力彈起,把射出的子彈彈回,原來是一直被鎖在後車廂的小乘客終於成功打開車蓋。
威魯眼前湧進大量光線,他頓時閉上眼,接著感受到一陣強風吹拂,他再度睜眼,發覺身旁有名身穿西裝的騎士正馭馬奔馳,威魯忙不迭地伸展手腳,使之恢複血液循環,並喊道:
“警長!”
“喲,威魯,你搬到這兒來啦?”
“警長你會騎馬呀?!”
“當然,你沒聽過一八九四年連續三年蟬聯全國馬術錦標賽冠軍的知名騎士嗎?”
當時年輕的艾佛列特·法萊沙不是警官,而是陸軍騎兵大隊的準尉。但現在不是緬懷當年勇的場合。
“以後再聽你詳細說吧。”
喊完,威魯便準備移動到車內後座,威魯向來對敏捷性與平衡感頗具自信,隻是這項任務並不簡單。後車廂車蓋敞開,汽車速度沒有減慢,又行駛在坡道上,而且傾斜角度又多變,威魯有兩、三次險些被甩出車外,法萊沙警長想盡辦法也無法使馬匹靠近。
破風的疾駛不斷持續,前方視野豁然開朗,呈現在追緝者與被迫者眼前的是一片晶瑩閃爍的湖泊。
Ⅳ
“是碼頭!”
亞麗安娜大喊。這當然不是麵海的碼頭,而是濱臨貝潔湖的小港灣。客船、帆船、捕撈淡水魚的漁船停靠在岸邊,每一艘體積都比小船大上一號。
貝潔湖麵積約二00平方公裏,共有八條大小河川流入,一條流向東南方,冬天有天鵝與野雁從斯堪的那飛來,夏初有燕子北移,是中歐著名的候鳥棲息勝地。然而今天這群擅闖湖畔的人類跟社交禮節這幾個字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
在船員和漁夫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緊急煞車的可疑汽車匆忙走下一群歹徒。威魯則趁車速減緩跳下車,跑向警長所在的方向。亞麗安娜走向最大的定期客船,朝著一個手持煙鬥,狀似船長的中年男子投以傲慢的語氣。
“立刻開船,這是命令!”
聞言,看似擁有意大利血統的船長下垂的雙眼色眯眯地瞟著女子的胸部。
“漂亮的大姐,幹嘛這麼凶嘛?我這艘是班輪,再過四分鍾才能發船,否則就不叫班輪啦,你都是個大人了,該懂得規矩吧。”
“阿奇拉!”
亞麗安娜不耐煩地高喊,一隻黑色的貓科猛獸隨即一聲不響地躍出,四肢在船長麵前著地,短短一聲便使船長的勇氣與歪念頭飛到國境以外,女子以質問的語氣向著在甲板上嚇癱雙腳的船長丟了一句話。
“你要現在開船?還是要按時?”
“……好、好,我說實話。”
“什麼實話?”
“其實我的表慢了四分鍾,我馬上開船。”
“下次買支好一點的表,不要省那幾毛錢。”
船長蹣跚走進船舵室,名叫亞麗安娜的女子跟在他身後,接著回望碼頭,能夠跟著她搭上班輪的人數有限,追兵已經抵達碼頭,來不及上船的部下有的被扭住胳膊按倒,有的被壓倒在地。一名身穿西裝的高大男子與那個叫威魯的少年朝著班輪大喊,被亞麗安娜跟巴西貓困在船舵室的船長咳了數聲。
“警察在大喊,要怎麼辦?”
“假裝沒聽到就成了。”
船長沉默了一秒,然後自暴自棄地開口唱起“散塔露西亞”(譯注:SantaLucia,守護神讚歌)。班輪在湖麵畫出滿是白色水沫的航跡,漸漸遠離碼頭。
法萊沙警長跑進碼頭,威魯跟在其後。他們跑向其中一艘漁船,連忙跟漁夫進行交涉。十七秒過後交涉成立,法萊沙警長、威魯以及五名好不容易追上警長的警官一同跳上小漁船,漁船以全力追逐班輪的航跡。雖然馬力不及班輪,仍舊巧妙地追上班輪,拉近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