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柒回[終回](3 / 3)

韓紅露以全副心力壓住痛楚,卻睜眼道:“阿蘇,過來。”聲音依然如絲,斷續而不再成語流。

紫蘇心頭一片空白,掙紮著走過去,聽見韓紅露吩咐她:“將手放在

釉裏紅上。”她卻站著不動,怔怔的看著他蒼白如雪的臉色,認識他以來,這人神秘而冷酷,卻一直是強悍的,現在,卻一點點流逝生氣……

他幾乎用盡了氣力:“快去!”

她終於聽話的走過去,學著韓紅露,將手腕貼在碎瓷上。

那是清涼若水的感覺,仿佛有東西在那道傷口處被緩緩拔出,融化,唯剩寧靜空靈。

——紫蘇並不知曉,她的蠱毒是是

釉裏紅殘片所種,和其餘人並不一樣。唯有再用

釉裏紅瓷片為媒,方能拔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韓紅露再難支撐,精血耗盡,一隻手連舉起都頗為費力,全憑著背後林懷塵內力支撐。

天地間有了輕嚎聲,先是一絲一縷的涼意,由兩壁間傳來;接著,聲音漸響,仿佛那些風雲卯足了力氣,在一瞬間咆哮而出——韓紅露的手垂下,低喝道:“點火!”

白榆火見機極快,飛身而來,一掌推開紫蘇,身形不頓,在木架上燃起火苗。

轟得一聲,四處而來的厲風彙聚在這明黃色的柴堆上,火焰竄起足有數丈!那盞簇新的高腳杯,飲飽了鮮血,默默的立著,享受著巨火的噬舔,卻紋絲不動。

而韓紅露掙開了林懷塵的攙扶,勉力站著,低聲念道:“韓淼後人,自願以血贖罪,破此蠱毒。”

所有的人均合掌,手腕處突突如同有生命欲勃然而出。白榆火看著年輕的主人,心下悲喜難辨。這個韓氏僅剩的直係子孫,自己視若子侄的年輕人,執意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破除蠱毒和詛咒。而他一意救下的女子,輕輕立在他的身側,如同美玉般的雙目盈盈直視著他,似悲似歎。

——他終於還是找出了盧長老留下的破蠱之法,不傷他人性命。

以血還血,以身為爐,此生之後,永無新魂。

韓紅露雙眼緊盯著那件祭紅之器,嘴角輕輕一揚,低笑道:“好了。”

那件曠古爍今的瓷器,冽灩著奪目光澤,仿佛那對慘死夫婦的靈魂,品嗜了仇家的鮮血——終於無聲無息的,在烈焰和厲風中,化為齏粉。

而人群之中則是一陣低低的歡呼,如久旱逢霖,在這峽穀間回蕩開來。人人翻過手腕,看著那塊紅斑逐漸在日光下變淡,終至消失。

韓紅露終於漸漸不支,慢慢跪倒。紫蘇踉蹌著撲過去扶住他,將鴿血紅貼在他手腕傷口處,語氣卻甜澄寧靜:“你不會有事的……你說過的,鴿血紅可以定神補血,是不是?”

她懷中的男子,連唇色都是雪白,卻輕鬆的凝出微笑,深深呼吸道:“傻……孩子……”他想說:“我連血都流盡了,又如何定神補血?”然而卻隻覺得困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紫蘇一張小臉被淩亂的長發掩住,她近乎狂亂的回頭問林懷塵:“我幫他塗瑩玉桃花膏有沒有用?你說啊!那是治傷良藥啊!”

林懷塵看著少女的雙眼,有著悲哀到近乎荒涼的沉靜,想要抓住一點點溫暖和依靠。而她懷中的男子,容顏英俊而憔悴,卻帶著笑意和滿足,或許在享受著人生中最後的幸福。

他在那一刻,如受雷擊——窮極至變,會然融通,原來說的是這樣的道理。在至愛時思恨,恨而嗜殺,殺後方知愛,愛的盡頭……就是不可得,終至自然融通。終於不論以往的種種,開悟的瞬間,就是這樣,愧悔以往用淡定掩飾的情感,亦愧悔那些小人之心。

他走到紫蘇身邊,扶住她肩頭,無聲的安慰。紫蘇手忙腳亂的在找藥瓶,卻被他輕輕阻住,又運起內力,注入韓紅露體內。

他終於有了一絲力氣,足以支撐自己去攥住少女柔軟的手。眼光亦掃到了她的手腕,晶瑩如雪,沒有朱色的痕跡,他微笑——這一生,事事如夢幻。生而受詛,縛而求破,恨而無心。仿佛一環連接一環,被套在了這三重夢境中。而直到現在,手中的暖意,才是最真實、讓自己清醒的無價之寶。

他並不擅於說話,尤其是對著強忍哀泣,卻露出絕美笑容的少女,最後握緊她的手,喃喃地說:“哭什麼……傻孩子……”

另一隻手一鬆,鴿血石清脆的一聲掉地,紫蘇清楚的看到,他手腕的最後一滴血,就這樣,緩緩的滴在了紅色寶石上。少女長長的睫毛一顫,微微垂下,像是在低聲告訴那個終於再也聽不見的英俊男子:“你騙我的……我看到有一滴血滑進了鴿血石……你看,它還亮了一亮……”

是真的死了罷……又怎會有人的睡容如此的俊美而安詳。嘴角淡淡的笑意,像是她見過的,沙漠中一汪月牙形的清泉。紫蘇卻不忍放開懷中安眠的男子,靠著他的額角,淚水如珠,終於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滴滴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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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之後,已是秋日。

姑蘇紫府的臨風閣,立在最高處,看著秋雨綿綿,像離人淚。腳下池塘,則圓荷漸漸枯萎,泛起焦黃,再多的雨水,也挽不回那遠去的時光了。

少女素裙黑發,越發明豔照人。額間的鴿血紅,以往總是清涼如冰雪。如今卻不知是不是沾上了那人的血,永遠帶著輕微的暖意,綴在自己額間,叫她想起初見的一刻——原來這世上,居然會有男子能令自己驚豔。

其實,誰又會知道?那樣美麗的寶石之後,掩起了一個小小的十字疤痕。

她想起言二哥曾經大驚小怪:“呀!破相了!”又歎氣:“要是這疤痕能像我手上那塊血斑一樣自動消失就好了。”

紫家的少女輕輕微笑,宛如這露台上升起了輕輕彩虹。她目光望向那一片姹紫嫣紅的花海,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淡淡吟道:“隻恐花深處,紅露濕人衣。”

這一生,她終將帶著他留給自己的印記,安靜的彼此相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