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會極心法,一點點的融化韓紅露體內的黑曼陀羅。黑曼陀羅本身無毒,自然也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這是極慢的法子,又耗費心神,不過片刻,林懷塵嘴角緊緊抿起,已然汗如雨下。
一炷香時間,林懷塵忽然覺得原本難以推進的內力刹那間奔騰萬裏。他驟然睜開眼睛,問道:“怎麼?”
韓紅露已然站起,一手按住左手腕的傷口,沉聲道:“來不及了。”——術士們精心推算出的厲風時刻,即將到來。而一旦錯過,他再無回天之力。
他劃破自己種蠱之處,強行逼出了蠱毒——瓷紅蠱這般劇毒腐蝕,輕易便將黑曼陀羅解開。此刻他已察覺渾身如熾,隻怕以內力壓住蠱毒,也不過能堅持一炷香時間,他不再多言,反手一招,當先而行。
黑色和青色兩道身影,如同烈風,瞬間消失在遠處。
正對著萬佛峽的東壁,黑壓壓跪著數百人,多是精壯男子,那全是隴萃堂最後的精銳。這般靜默,潛心祈禱,不過是為了消弭百年前的一場無辜殺戮。白榆火白衣飄飄,腰間係了紅色絲帶,竟也有了淩然之威。
隻是簡單架起了柴火,之上是一隻碎裂的瓷器。
少女被眾人圍在在中央,猶在昏睡,那純美如白蓮的容顏,像是遙遠極地、雪峰之巔尚無人踐踏過的新雪。
不再是少女輕柔的吟唱,像是千軍萬馬中的怒喝,金戈鐵馬的交錯:
以我處子,
奉與神龍。
血彌清洪,
萬般瓷紅。
飽含無奈的辛酸與人世輪回的坎坷,亦是命運之神對這個家族最大的嘲諷。
這壯烈之聲中,白榆火俯身望向少女,替她將鴿血紅從額間取下,放在胸口。然而出乎他意料,本該昏睡中的少女,忽然睜開眼睛——那般透亮明靈的眼神,驚得老者往後退開一步,心下卻開始懊惱:若是祭品中途醒來,幾乎可以肯定不會再成功。
他卻咬牙,事到如今,逆水行舟,卻也隻能繼續了——隻因這是數年難求的厲風吹起之日,而這一刻過去,韓紅露回複了內力,更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做。
銀色小刀即將觸到紫蘇額間,他卻清楚的看到少女對著他一笑,那笑美麗融煦得幾乎能化開最厚的冰層,透著水晶般的色澤,沒有一絲惡的雜質。
而她嫣紅的唇瓣微微一動,如玫瑰綻開,似是吃力,卻努力比著口型:“繼續……”
雙手一顫,幾乎將小刀跌落,白榆火歎口氣,一手遮住少女的眼睛,另一隻手輕輕在眉心處,緩緩割開如玉肌膚。
紫蘇並不覺著疼痛,如同做了一場夢,隻是醒來,發現眼前的人,並非那個神秘的黑衣男子,這未免讓她有些失望。卻也覺得很好,至少……這樣不必不舍和牽掛。
鮮血滑過額間的感覺,就像一滴滴的在流淚。她隻覺得時光如此漫長,仿佛自己的身子像是取之不盡的江河大流,一滴滴的往外流出清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讓意識離開這具軀殼,在九天之外,看著眾人擺脫束縛而重生。
而白榆火心中急躁,眼看厲風將到,卻不知如何解釋,這個少女的鮮血流淌得這樣緩慢,仿佛被什麼阻礙住了流速。
一掌猶如天外飛來。炎氣之強勁,如同開窯這一刻,洶湧而來的殘火。白榆火大驚,守住門戶,退開數丈,才見到韓紅露長身立在紫蘇身側,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輕觸她的傷口。眼中的焦慮略微緩解,而他幾乎來不及說什麼,隻喝道:“誰都不要靠近。”
威嚴如神,白榆火心中一凜,低下頭去,即便心中百思不解,卻也退了開去。
黑衣男子盤膝坐下,手捏心訣,仿佛黑色大理石塑成的雕像。
刹那間,萬物靜止。隻有兩座石壁的千窟萬腔中,人為也好,自然也罷——忽然飽含了風氣。
韓紅露雙眸射出明光,微喜道:“厲風!”
厲風濟則萬竅為虛——正是此刻,天地間寂靜猶如氣囊,卻蘊藏最大的力量,兩壁洞穴如被封住,靜候著爆發而出的那一刻——那一刻,天地間的怒氣,混合著佛家至高無上的力量,會如海般磅礴而出。
片刻之後,他睜眼,以指為刀,在自己蠱毒種下之處又重重劃下刻痕。
本就在流血的傷口,此刻滴滴彙成小溪,鮮血迸射,他緩緩將手腕貼近了瓷杯。
瓷杯瞬間金光一亮,杯中仿佛有惡靈,品嚐到了仇敵的鮮血,一點點的變得愈加赤紅。
像是有柔風籠罩,紫蘇的傷口不再流血,她胸前的鴿血紅燦燦生輝,散發著純美的光彩。
韓紅露迅疾無比的回頭,像是提醒林懷塵之前的約定,喝到:“快!”
林懷塵護在紫蘇身邊,此刻微一咬牙,眼神複雜,如同烏雲翻滾——卻毫不遲疑,授衣劍出鞘,劍尖輕挑,接連數下,不偏不倚,斷他陰蹺、陽蹺、陰維、陽維四脈。又猱身而上,一手輕按韓紅露靈台穴,以春之一脈的內力注之,緩緩化去他體內幾乎已亂做一團的落秋紅內力。
韓紅露手上鮮血如激流,被這陌生的內力卷裹起來,奇妙的和紫蘇先時留下的鮮血隔離開。而他的臉色愈加蒼白,眉心微皺,身上的鮮血流盡一分,則臉上淡金色光澤愈盛。隻有他自己知曉,這是怎樣的一種刻骨折磨,如在烈火中,渾身的筋肉在緩緩融成了血水,他幾乎難以支撐,被截斷的四處筋脈仿佛和神誌斷裂開,他身受折磨,如墜地獄,卻動彈不得。
這樣難言的痛楚之中,竟然恍然想起了在景德小鎮,他初見紫蘇,靈動生韻的的美麗少女,看著自己手中的流霞盞,有著掩飾不住的欣喜——發現至愛之後的喜色,那豈不是和自己一樣的心境?
隻是連這樣單薄喜悅的記憶,隻怕也即將離他而去。
以血還血,以身為爐,這一世後,他魂飛魄散,再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紫蘇迷迷糊糊間終於清醒,凡塵若夢,她醒醒轉轉,不知幾回。
卻見到這樣一幕,林懷塵的授衣還插在韓紅露的肩部,兩人均是凝神運氣,渾然忘了身外世界。而鮮血如蛇,緩緩爬上火架上的
釉裏紅,那個瓷器,此刻色澤飽滿,像是剛從窯中取出,簇簇如新。隻是妖冶般美得脆弱,若是輕輕一觸,就會重新成為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