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很少看到這種樣子的陳卓爾,語氣鋒芒畢露,臉色陰沉,仿佛全然是個陌生人。他占住了超車道,後頭的車一直閃燈按喇叭,她終於忍不住敲了敲椅背:“注意安全!”
陳卓爾索性將車滑進應急車道,停下來講完電話,末了衝她笑笑:“把你吵醒了?”
“沒事。”
進市區後已經是華燈初上,陳卓爾說:“中午吃得素,這會兒真餓了,要不隨便找個地兒吃飯吧。”
九江說:“我自己回去下點麵條得了,你在前麵車站把我放下來就行了。”
誰知陳卓爾說:“行啊,你這麼一說,我也想吃家常煮的麵條了。要不我上你那兒蹭一頓去?”
九江非常犯難,但又不好拒絕,隻得說:“我手藝可不怎麼好……”
“能吃就行。”陳卓爾興致勃勃,“我還不知道你會做飯呢,真看不出來。”
他大約以為她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在香港時她就學會了做飯,因為葉慎寬不愛吃外頭的東西,所以她認認真真地學做飯。那時候,是真的以為會跟他結婚,一輩子替他洗手做羹湯。
她獨自在城東租了一套一室一廳,雖然離上班的地方遠,可是房租便宜,每天花近三個鍾頭的時間在上下班的路上也不算什麼了。反正她什麼都沒有,唯獨有時間。
很陳舊的老式小區,陳卓爾在她的指點下將車小心翼翼地開進去,最後還是不留神刮了一下保險杠。九江都替他心疼,一百多萬的車呢,陳卓爾卻滿不在乎,跟著她下車上樓。
沒有電梯,樓道裏的聲控燈也壞了,九江覺得非常抱歉:“每層是二十級台階,你數著上,就不會摔跤了。”
“你家在幾樓?”
“二樓。”
很快就到了,九江掏鑰匙開門,先進去打開燈,然後回過頭來對他笑:“地方小,你隨便坐吧。”
地方是很小,不過收拾得非常幹淨,寥寥幾樣家具都是一塵不染。九江替他倒了茶,仍舊是六安瓜片,她卻多解釋一句:“一位同事是六安人,她替我捎了一點來。”接著又強調一句,“女同事。”
那位同事人很好,九江不過在工作中幫過她幾次小忙,她從老家回來,就專門給她帶了自家炒的茶葉,真正的六安瓜片。
陳卓爾聽了卻笑了一聲,不知道是笑什麼。
她去廚房煮了兩碗麵來,沒有餐桌,就在茶幾上吃的。陳卓爾倒吃得挺香,吃完後誇她:“手藝真不錯,看不出你還這麼宜家宜室。”
她收了碗去洗,出來後見他站在電視櫃前,手裏拿著她父母的遺照。
他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沒什麼。”
很小的照片,就是尋常的五寸烏木相夾。兩個人的合影,還是在她年紀很小的時候拍的,從國外寄回來給她。那時她父親還在駐國外領事館,母親也非常年輕,端莊美麗。早幾年她根本不敢看這些照片,甚至隻要一想起來就會流淚,這幾年終於有勇氣麵對現實了。
父母去世後,她一度以為自己還擁有葉慎寬,到後來,終於連他都失去了。
她終究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世間。
沒過幾天陳卓爾卻住院了,他喝酒喝出了胃出血。九江特意抽空去醫院看他。
進病房後九江把水果放下,陳卓爾還是挺高興:“這麼客氣,還買橘子來給我吃?”
“一塊錢一斤,超市特價。”九江說,“能支持一下四川果農就支持一下。”
“剝一個我嚐嚐。”
九江說:“你自己不會剝?”
陳卓爾把手舉起來,上頭還紮著點滴,綁著膠帶:“回頭針頭跑出來,你給我紮啊?”
九江看他那表情又覺得挺可笑的,於是拿了個橘子剝著:“要我說呢,你也是活該。少喝點不行嗎?非得喝出胃出血才知道厲害。”
“那不是跟南方一塊兒嗎?他那會兒真不行了,我要再不替他點兒,他非喝出毛病來不可。”
九江說:“這下好了,他沒喝出毛病來,你倒吐血了。”
她拿了個橘子,又低頭默默地剝著。因為天氣陰沉,病房裏開了燈,陳卓爾從病床上看過去,隻能看到她微側著臉,瑩白如玉的臉龐,仿佛有一種寶石樣的光輝,偶爾目光一閃,就像是月色映在荷塘裏,輕淺而縹緲。
他看得出了神,連九江抬起頭來也不知道。她把剝好的橘子放在他掌心裏。微涼的水果,仿佛沉甸甸的,奇異的觸感從掌心一直傳到胸口,他不知不覺把一個橘子都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