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過了許久,才敢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按在他的肩頭。他的身子微微一動,像是醒了,但並沒有睜開眼睛,卻反手按在她手上:“素素?”
無處不在!
那個死人竟還是無處不在!這麼多年,這麼多年都不曾放過她!她猛地將手一抽,他終於徹底醒來,回頭見是她,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誰叫你進來的?”
連他的秘書,都比她更受尊敬,積蓄了多年的憤怒似乎驟然爆發:“慕容清嶧,任素素早就死了,如今我才是你的妻子。”他無動於衷:“你最好弄明白,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的妻子,你不過是慕容清嶧夫人。”
絕望的寒意一絲絲升起來,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他到底還是將心裏話說出來了。她從來不是他的妻子,但他也不必這樣殘忍地說出來。這樣坦蕩的殘忍,就像再不屑多看她一眼,再不屑那些表麵功夫,那些所謂“體麵”。她最後一次的掙紮,也不過被他再次殘忍地按下,她重新沉入那無邊無際的寒淵,不能呼吸,不能動彈,四周都是刺骨的冷,無窮無盡的冷湧上來,將她淹沒。
她歇斯底裏地怨毒詛咒:“慕容清嶧,我會叫你後悔,哪怕就是下地獄,我也要拖著你一起!”
他淡淡地一笑:“可惜,我早就在地獄裏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說得那樣不經意,不在乎。他在地獄裏,那麼她呢?那麼她呢?
她知道,自己也早就在那地獄裏了。
蘇櫻
烏池的秋天是雨季,難得的豔陽天,湛藍深遠的天際,一絲白雲都沒有。法國梧桐的葉子漸漸發脆,在秋風中嘩嘩輕響,花匠拎著竹簍,將草坪上翻飛的落葉一一拾起。
蘇櫻坐在廊下藤椅上曬太陽,身旁的小圓幾上放了一隻大果盤,裏麵堆著滿滿的紫微微的葡萄、紅蘋果、黃鴨梨……她自己拎著一嘟嚕葡萄,摘一顆慢慢吮著,忽聽到老媽子笑吟吟地來告訴她:“總司令回來了。”她將葡萄往果盤裏一撂,隨手拿起一本西文雜誌往臉上一蓋,躺在那裏,隻裝作睡著了的樣子。
果然聽見慕容灃皮鞋的聲音一路傳來。他隨手取下帽子,交給身後的侍從,笑道:“你可真會享福。”她躺在那裏,隻是一動不動,他笑道:“真的睡著了嗎?”他伸手去拿開她臉上的雜誌,她劈手將雜誌一奪,隨手往小圓幾上一摔,冷笑道:“我會享福?但不知道,總司令認為我哪裏在享福了?”
慕容灃說:“好好的,怎麼又生氣了?”
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像我這樣低三下四的人,哪裏敢對你生氣?”慕容灃道:“你別三天兩頭這樣跟我鬧,今天又是為什麼?誰敢說你低三下四了?”蘇櫻將臉一仰,隻望著那高天上,仿佛是出了神,耳垂上一對玻璃翠的寶塔墜子,沙沙地打在衣領上,她的臉上惟有一種倔強的神色。慕容灃心裏一動,愛憐地替她將鬢旁的亂發都挽到耳後去,溫聲問:“就算是我的不是,到底為了哪一樁,你總要叫我知道。”
她便說:“你昨天晚上到哪裏去了?明明答應回來吃飯,我叫廚房替你預備了好幾個菜,結果最後連個電話也不來一通。”她這種似嗔未嗔的神色,最為動人。他不由得連連道:“對不住,可真是對不住,昨天晚上緊急會議,開了大半夜,我忘記叫人給你打電話了。”她將臉一沉:“原來是開緊急會議去了。”也不再說話,驀地站起來轉身就走。慕容灃連忙追上去:“哎,我已經道了歉了,你別這樣發脾氣啊。”她隻管怒氣衝衝地往前走,連頭也不回:“哎什麼哎,難道我沒有名字嗎?”
他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對,我下回一定記得。”她眼圈一紅,話裏已經帶了哭腔:“反正你成日隻是冤我,嘴裏沒一句真話,我曉得你昨晚是回家去了。既然如此,何必當初?還不如趁早打發了我,大家清淨。”
慕容灃對著她一貫好性兒,此時也隻是耐著性子:“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必然也知道昨天是孩子病了,我才回去看看。”她冷笑一聲:“孩子病了,她拿這個來誑你,你就拿這個來誑我?你甭將我當傻子,你以為我稀罕嗎?從今後,你愛來不來,沒了你,我不知過得有多舒坦。”將手往回一奪,“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