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之後,朱魄隆不由呆了半晌,又開始懷疑自己方才所聽失準,自問忖道:奇怪!這犄角旮旯的荒島,離中土沒有十萬裏也有八萬裏,況且自己與小師太,又是在極端奇特、不由自主的情況下才涉足此島的——陶仲文這夥人,怎麼可能尾追到此呢?
他怔了半晌,突又驚懼交集,忖道:莫非這一切……又是幻覺不成?!
想到此節,朱魄隆心中登時心頭一片冰涼。
朱魄隆年紀雖輕,但一直過著戎馬倥傯日子,受傷流血如家常便飯,生死關口亦闖過無數,膽氣極其旺盛,尤不怕死,可也並不等於他全然無懼,當然,世上令他懼怕的東西的確極少——可很不巧,眼前他就須麵對這“極少”中的三個。
陶仲文便算一個。
一想到老道那雙細長的似能洞悉一切的陰鷙雙眼,尤其剛錐一般的狠毒眼神,朱魄隆便感到不寒而栗。而陶仲文一身武學已臻化境,他更是遠非敵手。朱魄隆永遠不會忘記,七月十五那夜的佛曉,陶仲文對自己狠下殺手,一記紫光神劍劈向他的頭——那般巨大的威力、速度和殺氣,他別說還手之力,便連眨眼都不及,隻有瞪眼等死的份兒……若非身畔的無名師太以“翻手佛雲”及“雷音佛唱”兩般佛門絕學齊施,拚受內傷驚走老道,他早就一命歸西了。
雖然僥幸活了,但此事已在他心裏烙下了很深的印記。
不過,與見陶仲文相比,朱魄隆更不希望再次經曆那種令人幻滅的虛境。
他有些幹澀地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瞧向那個水洞,又瞥了一眼右臂上的那條霍霍作痛而且死纏入肉的藤莖——一想到水洞裏那條正在迅速暴長,不知哪會便會破水而出,並會瘋狂攻擊一切活物的巨藤怪莖(他早已想明白了,水潭裏和周圍沒有魚蝦草木,正是因此物作祟),便毛骨悚然。他已在它麵前接連失手過三次了,可謂完全束手無策,尤其是第一次,不僅所有內力全被吸幹,更等於吸走了他存活於世的一切希望。若非幸而掘到了這奇異的“肉陀螺”,稀裏糊塗得到一些怪力的話,自己即便能活著出這蛋殼洞去,也等同行屍走肉,生不如死。
因此,他在這世上最不想見到的第三個東西,便是這巨藤怪莖。
所以,不論眼前死否正經曆一場幻境,還是那條掘出的小洞是真是假,抑或還有足夠的耐心和食物——都絕不能使他再在這蛋殼洞內待下去了。
無論如何,他覺得自己都得必須馬上弄清——眼前到底是真是幻!
但是,這“肉陀螺”所帶來的幻境,不僅不同於尋常夢境,而且與煉氣出岔時魔境大不相同。這種幻境所曆過程,不但十分真切,而且連細處也異常真實,孰難分辨真假,更不知何時醒轉,除非等幻力自行消退,否則便隻有一個辦法才能證實……
想到這裏,朱魄隆一咬牙,從布袍內抽出那把寶匕,準備朝心髒紮下去——這是他第二次經曆幻境時,自悟而來的破幻之法。
此法的確甚靈,那次便使他於幻力正盛時立即醒轉,回到了真實境中。但是,此法卻有著一個莫大危險——萬一他身不在幻境,而處於實境之中,被這無堅不摧的寶匕一紮下去,定然再無生還可能!
寶匕之尖離他心口窩還有一分之距,朱魄隆緊握著刀柄,手心不覺捏出了一把汗來。
他怎能不遲疑呢?
雖然上一次他紮過自己一刀,可那是被幻境之中的鬼妹子所逼,激憤之下所致。但這次卻大大不同,他雖有懼怕,卻沒有了激憤。
他因想求生,所以才想紮這一刀——但這一刀紮下,即便不想死,很可能也不得不死了。這其實是一場豪賭——賭命!
這更是天下最殘酷的抉擇!
那離心髒僅一分寶匕之尖,顫顫抖動著……
突然,朱魄隆不知為何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一句話:“恩怨情仇斷龍痕,三分刃下有冤魂,癡茫一時尤可恕,迷顛一世不可為”。
這四句乃他於玉鑽崖初見無名師太分別時,師太最後的相別贈言。
無名師太的大德大能,幾近天人,雖相識極短,卻是朱魄隆平生最敬重欽服的人之一,所以朱魄隆對這四句贈言格外看重,因此常想常念。此刻他乍一想起,突覺心如鐵錘重擂,突覺其言字字句句,竟似都在說眼前之事!
“斷龍痕”應是在指自己右臂之上的這條斷莖痕跡!不錯,果然似極一條盤旋交錯的龍紋;“三分刃”豈不是就是指這寶匕?“三分刃下有冤魂”,難道是指紮錯了?!而後兩句又是指什麼呢?——或許是說,即便自己真處於幻境似乎也值得原諒,隻要莫永遠沉迷下去……
想到這裏,朱魄隆捏著寶匕的手終於從自己的心口窩慢慢挪開,方發現自己大汗淋漓,宛如從水裏撈出一般。他長籲了一口氣,腦中蒙蒙亂亂,不禁從這四句贈言聯想到道靜所談的八句讖語,苦笑忖道:師太師徒,都擅此道,如真能推見後事,何不早些直言?……算了,但願是這意思,不紮就不紮吧!
於是,他再次拿定了主意。
決定下後,他冷靜下來,先脫衣潛進水洞,十分謹慎地去探查一番——見原巨莖疤節處新長而出的那根怪莖,已有兒臂般粗,三尺餘長了,宛若碧蛇一般翻轉遊動,竟連清水都被攪渾!瞧這根新莖綠光愈來愈亮,力度越來越大,似正把其他所有藤莖的力量,逐漸吸引過來一般!否則,怎會長得這般迅速呢?朱魄隆心中惴惴不安,越發不敢靠近,隻得回到蛋殼洞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