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魄隆將鬼次郎這一番話聽到一半時,心中便又驚又悲,待全部聽完後,他不禁心如刀割,呆呆地盯著那個冒著冷氣的白玉棺槨,眼前瞬間幻出這位對自己情深意重的鬼美子的容顏。
這位貌美行異的日本女子生前之日,毫不掩飾對朱魄隆的傾慕之意。但朱魄隆當時癡戀比她更美一籌的妹瑤,因此對鬼美子一番癡心,雖不能說毫無感覺,卻竭力以種種借口數番婉拒。後來鬼美子死去之時,他始覺悲痛欲絕,卻又因當時大難於前,無暇多思。待他後來數番憑吊追憶,心中悲意一直不減反增,隱悟此生將再難遇這般絕佳伴侶(妹瑤畢竟大傷過他心,況性剛心狠,雖後來和好,但相較鬼美子曾帶給他之幾番生死感動來,愈發顯薄,因此他不知不覺移情於倭女身上),於是他內心深處抱憾之至。而今竟又能得遇斯女……朱魄隆不由百感交集,默默忖道:若說我命中與之無緣,卻為何還能再度奇逢於此?若說有緣,為何她卻化為一具冰屍?雖近在咫尺,卻陰陽永隔……唉,那陶老道所言“數一數二之有命無運之人”,隻怕拿來用於我身,是最貼切不過的了……想至這裏,他惘然垂淚,大傷情懷。
這時,卻見洞中陶仲文微微冷哂,似沉吟片刻,接著緩緩道:“先生心存此疑,也在情理之中。本來此乃我紫府絕密,不足為外人道也!但老道預示足誠,隻好坦言相告,隻是此事若以俗見論及,略顯悖理傷情,但先生既為一派之尊,襟抱見識,定然不同凡響……”
鬼次郎冷冷道:“老漢隻請你據實相告。已是階下囚,我還會計較什麼?——但老漢華語不好,請你說些能懂的話!”
陶仲文撫掌一笑,道:“先生快人快語,誠為我所喜——不過,還是去刑說話為好!”話音剛落,他突然右手虛按,竟自掌尖升起一道耀眼電光,霍然竄出十餘丈來。那道紫泠泠的電光,照的洞中刹那間亮如白晝,宛若一道電蛇,竟對準站在山洞一角的鬼次郎劈去,其速之快當真眼不及眨!幸而朱魄隆眼神超凡,竟能隱約瞧見那電光之尖迅疾無比地在鬼次郎周身一繞,遂驀地息散而盡。這時,耳中似聞“叮”地一聲輕響,緊接著“嘩啦”一聲,卻原是鎖在鬼次郎手足的四條鐵鏈,被這電光一繞而斷,墜於地上。其後,方才傳出諸人“啊”的驚聲齊呼。
便在電光散息,鐵鐐墜地的一刹那,鬼次郎倏然已不知去向——其方才所站位置,僅餘一堆鏽跡斑斑的粗碩鐵鏈。洞中諸人驚上加驚,不禁又低呼起來,紛紛轉頭四看,而凶惡雙煞見機反應頗快,轉身拔腿便往洞外疾追而去。
這一刻,隱匿石壁一側的朱魄隆,心中卻禁不住又驚又喜,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因為他不知為何,此時自己的眼神(雖隻貼於小孔一隻左眼),竟不僅可隱約捕捉到陶仲文之“紫電神掌”之神速走勢,更能十分清晰地看出鬼次郎的“遁忍”輕身術之行動軌跡!
這“遁忍”之術,前番朱魄隆在“馭風”上與鬼次郎最後一次交手時,本已大致看穿了,這番更是完全看透——說白了毫不稀奇!
鬼次郎雖沒躲過陶仲文快逾電光石火的“紫光神劍”,但也實不解這老道為何三番兩次總想去掉他的刑具!於是便在鐵鏈墜地的同時,他迅疾縮頸弓身,同時極快地倒翻並同時脫下外袍,猛然朝洞中地上一個大坑窪處躺倒,並將外袍覆蓋身上,而那袍裏顏色斑駁汙濁,竟極似泥土岩石之色!待諸人發覺,慌亂乍起,凶惡雙煞向外奔出,經他身畔而過時,鬼次郎順勢而起,掩袍緊附其背跟隨幾步,而凶煞竟未發覺!不料鬼次郎又側身一滑,無聲無息地再附於洞壁一凹,接著壁虎遊牆,看緩實快,須臾升上三四尺高之後,便再也不動了,竟似連呼吸也停止一般。
過不多時之後,朱魄隆方暗暗點頭,油然生出一種欽佩之情。隻因鬼次郎明明懸空貼壁,隨便遮一張破爛袍裏,可洞中紫府一係十幾個下屬道姑,數次來回走過,卻偏偏視而不見,而盡皆施展輕功,往柱後石下、犄角旮旯裏搜去。
此刻但見那陶仲文卻不言不動,麵無表情,一雙如錐之目,隻是緩緩四顧掃視,雙耳微微跳動,似也在暗運耳力傾聽疑聲。
其實鬼次郎用以覆身的這件色彩斑駁的袍裏,也非和石壁之色完全相同,可一來其選處極為出人意料,二來洞中火把之光忽明忽暗,他又紋絲不動,竟使這偽裝生出十分奇效來。更令朱魄隆不可思議的是,本來那袍裏與石壁略有色差,但片刻之後,其色斑竟變得極盡吻合接近,當真似極了一塊潮濕生苔的突兀岩塊。想來應是這汙濁舊袍,染有奇異塗料,暗中運功使法,可任意調整其色。
朱魄隆暗歎道:這“遁忍”之術,雖看穿了宛如兒戲,卻不想實用至此!深推起來,其定力、眼光、膽識、輕功無不必須一流才行,否則如何能在陶仲文這類人物眼前玩弄花樣?尤令人歎服的是,不論最後這懸空半壁的藏匿之處,還是初時躺臥之地,選的都甚是巧妙,可見他自進洞之後,眼中便早已因地製宜,算好“遁忍”之軌了!
他正自感歎,不料卻見陶仲文那雙如錐之目橫然朝小孔這端掃來。他深知這老道玄功通神,眼耳之敏自不必說,深恐其瞧出端倪,卻也不敢縮頭,生怕發出微聲,當即反應神速地將眼一閉,斂去目光,並屏住呼吸。片刻後他虛睜開眼瞧去,卻見陶仲文已低頭看著自己左手,似在掐指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