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07(1 / 3)

第七章

雖然不想離開,勳卻還是到達了約定的地點。

旋轉的玻璃門開開合合,穿著製服的侍者麵帶微笑地向他打著招呼。水晶吊燈把燈光折射成七彩光芒,灑在寬敞而明亮的大廳,空氣裏有醇香的咖啡香氣,混合著各種香水將勳緊緊包圍其中。

勳的目光在那些衣著華麗的人之間穿梭,終於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無疑是一個很惹人注目的女人。她穿著名貴的裘皮大衣,嘴唇紅潤,皮膚白皙,烏黑的頭發柔順地垂在肩頭。看得出她並不年輕,但身材卻保持得相當完美。她好像對眼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玉子就這樣坐在沙發上,等待著想要見的那個人。這種等待著戀人出現般的感覺,很久沒有過了,讓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年輕時的歲月。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玉子急忙轉過頭去,欣喜地問:“來了?”

勳就這樣出現在她的麵前,酒店奢華的布置全部成為了背景,讓他更加優雅高貴。他還是那個樣子,就像玉子第一次看到勳時那般,年輕、英俊、體貼、完美。他擁有她渴望的一切!天知道她有多麼愛他。為了他,玉子願意做任何事。

人都說像勳這樣逢場作戲的男人,不會付出真正的感情,可是玉子卻對勳所說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甚至連他說自己需要用錢,即便是不肯解釋原因,玉子也願意為他去四處籌錢。

“還是來了。”玉子像是鬆了口氣,她舉起手臂,拉開了自己的白色皮包。那皮包有著精致的設計,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玉子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了桌子上,“這是之前說好的。”

勳來到玉子的對麵,他沒有動那個信封,而是淡淡地說:“你丈夫在找我。”

或許在這個時候,更應該對玉子說聲謝謝,可是勳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對待玉子,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為了給自己籌錢,玉子竟然從她丈夫那裏拿了錢跑掉。怎麼能夠為了一個出賣愛情的男人做那樣的事情呢?為什麼不能好好珍惜自己的家庭?

勳確實需要這筆錢,但並不代表希望玉子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說到底,勳需要的錢跟玉子想要的愛情完全是兩碼事,怎麼能混為一談?如今,讓玉子的丈夫誤會他們兩人要私奔,這樣的責任勳無法承擔。

“我知道。”玉子的語氣很平靜。

她的眼前又浮現出了丈夫史蒂文的臉。史蒂文是個地道的美國人,她認識他的時候,他幾乎擁有她渴望的一切:年輕、富有、幽默。最重要的是,史蒂文可以給玉子提供她最想要的婚姻,以及綠卡。

和一些年輕的女孩子一樣,玉子欣賞美國男人的樂觀與幽默,向往異國的舒適生活。她如願以償地和史蒂文戀愛、結婚,在親人和朋友的羨慕中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錦衣玉食、珠寶首飾,玉子想要的東西全都有了,優越的生活讓她比同齡的女人更加漂亮。可是,再優越的生活也攔不住歲月的流逝。

當她發現鏡子裏的自己已經添了幾道皺紋的時候,也窺見了自己心中難言的寂寞。

結婚以後,史蒂文每天都在忙著生意上的事情,從一開始回家越來越晚,一直到幾天才回家一次。他們的交流漸漸減少,玉子覺得和史蒂文越來越陌生,話題也越來越少了。

玉子常常都會問自己,現在的生活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嫁給一個人,卻有如嫁給寂寞與孤獨,每天麵對的人都是她自己。那個伴在自己身邊的人,就像是偶爾回到旅館的陌生人。玉子開始對自己的婚姻充滿質疑,她甚至開始厭惡起史蒂文來。

玉子開始不喜歡和史蒂文親近了,偶爾史蒂文回來,她也不喜歡和他有夫妻之間的親昵,甚至連做愛都充滿了抗拒。

每當史蒂文充滿激情地擁抱著她,想要與她親昵一番的時候,玉子都會不由自主地退縮。好在史蒂文懂得尊重她的感覺,肯停下來和她閑聊一會兒,用擁抱和親吻來讓玉子減少這種抗拒。隻是那實在稱不上是一種享受,盡管她拚命地說服自己要配合史蒂文,可是玉子的表情一直很痛苦。她的這種表現讓身為男人的史蒂文深感壓抑,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第二天一早,他還是會急匆匆地趕回公司,做他做不完的生意,見他見不完的客戶。

玉子也不是沒有想過調整自己的心態,也不是沒有想過嚐試著重新接納史蒂文,可是每一次的努力都是徒勞。再濃烈的愛情,也經不住距離的折磨和時光的殘忍。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心卻離得越來越遠。

婚姻生活裏沒有了快樂,玉子便開始尋找快樂。人都說女人在花錢的時候是最快樂的,可是揮金如土的她卻怎麼也快樂不起來。玉子越來越寂寞,心裏的缺口怎麼也填不滿。玉子深深地知道她渴盼的是愛情,能夠帶給她新生的愛情,能夠把她從痛苦深淵裏救贖出來的愛情。那時候,如果不是遇到了勳,玉子會抑鬱而死也說不定吧?

“不用擔心,”玉子朝著勳露出了微笑,她的妝化得恰到好處,既不濃豔,卻又不失成熟,“那個人雖然厲害,但也是善良的。”

不是沒有愧疚的,對那個人。

畢竟做了多年的夫妻,史蒂文對玉子還是非常溫柔的。中西文化的差異,有時候需要兩個人更多的溝通才能縮小。史蒂文總是讓每一個難題都成為樂趣,隻是生意異常忙碌,史蒂文的空閑時間幾乎少得可憐,曾經許下“會陪她做任何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的諾言早就被拋棄在了某個角落,再也找不回來。

到底是誰的錯呢?

是誰讓他們走得越來越遠,再也回不到原點?即便是史蒂文像從前一樣笑著擁抱她,愛撫她,送上名貴的禮物來打動她,玉子都無法做出欣喜的回應了。

心其實是一個很難纏的家夥,不管你用多少諾言去騙它,說多少好話去哄它,它都不願意委曲求全。玉子就是做不到閉上眼睛,忽略自己的心。

她是被健身房的一個朋友帶到夜總會的,到了這個年紀的女人再沒有什麼是可以隱瞞的秘密。相反,能夠找到尋歡作樂的方法才是她們最大的樂趣。在此之前,玉子一直都找著借口不想到這種地方來。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對這裏充滿了向往。

是積壓在心頭太久的情愫得不到宣泄,還是對無望的婚姻充滿了想要報複的扭曲心理?玉子不知道,隻是她太想做點兒事情來傾覆這一成不變的生活了。可是巴巴地來到了夜總會,玉子卻發現她根本無所適從,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於是玉子就這樣坐在吧台前,一個人寂寞地喝著酒,看著她的朋友與某個金發碧眼的帥哥在舞池裏相擁而舞。

不斷變幻著的燈光讓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曖昧的神色,酒精的氣息、煙草的氣息,以及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被人體散發出來的熱氣蒸發成迷亂的氤氳,讓玉子幾乎透不過氣來。她站起身,幾乎要奪路而逃。勳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他端著一對透明的高腳杯,杯裏有火紅的液體,像血一樣鮮紅奪目。

心就這樣猛烈地跳動起來,那一瞬間玉子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她靜靜地看著勳走到自己的麵前,微微一笑,露出臉頰上的酒窩,迷人至極。

“我能請這位傷心的女士喝杯酒嗎?”勳把酒杯遞到了玉子的麵前。

原本想要離開的玉子微笑著接過了勳遞給她的酒杯,兩個人坐下來,輕輕地碰了一下酒杯。

“這是什麼酒?”玉子奇怪地問,這種酒是玉子從來沒有喝過的。

“沒聽過血腥瑪麗?”勳笑著看向玉子。他的眼神如此明亮,即使是炫目的霓虹燈都在他的目光下黯然失色,玉子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可是個充滿了禁忌的傳說。”勳輕輕地晃動著酒杯,鮮血般豔紅的液體在透明的玻璃杯裏轉動,留下一圈又一圈淺淺的痕跡。

是酒精的作用嗎?玉子感覺自己的臉熱得發燙,心也跳得厲害,她的整個世界裏隻剩下了這個年輕的男人,所有嘈雜的聲音都不見了,隻有勳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傳說在歐洲中世紀的時候,有一個美麗的女伯爵。她已經年過六十,卻還擁有著令天下男人為之瘋狂的美貌。數不清的優秀男人為了爭奪她的愛而血流成河,人們傳說她的眼睛就像寶石般攝人心魄,火紅色長裙就像流動的烈焰,修長的身軀仿佛白玉。而她保持自己美麗的方法卻獨樹一幟。”說著,他朝著玉子淡淡地一笑,拿起玉子的酒杯舉到眼前。透明的高腳杯上,清晰地印著玉子紅豔的唇印。

勳黑亮的眼睛微微地眯著,問道:“想知道那種方法是什麼嗎?”

是什麼方法,還重要嗎?那個禁忌的傳說,那杯鮮紅似血的酒,和口中微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讓玉子在勳的麵前完全迷失了自己。

或許對勳來說,這樣的開場不過是他吸引客人的一種方式,或許他對待其他客人的方式會比這個更特別更令人心動。然而對於玉子來說,這場相逢卻是她愛的開始。

那一天無疑是讓玉子最為懷念的浪漫時光,勳那麼用力地擁抱她,他身上的熾熱幾乎都要把玉子融化了。那個年輕的身體,像一頭敏捷的豹子,在玉子的身體上肆意馳騁。每一下劇烈的撞擊都好像要把玉子的靈魂從身體裏拋出去。勳像鑰匙打開了她身體的鎖,讓她重溫著身為女人該有的激情和幸福。

玉子緊緊地抱著勳,用手撫摸著他有著完美弧度的背,聽見自己的心跳劇烈而急促。從那一刻玉子就決定把自己交給勳了。她已經累了,在那個寂寞得像個大盒子一樣的家裏,她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隻剩下心跳的木偶。隻有在這一刻,她才是真實的、鮮活的、快樂的,隻有在抱著勳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完整的女人。

那充滿了激情的夜晚讓玉子感覺到甜蜜和充實,讓她像是一朵重獲雨露滋潤的花,從裏到外地愉悅。她仿佛重新獲得了生命,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痛快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吸取著養分。肉體的欲望和心靈的寂寞仿佛有了依托,玉子開始一天比一天更加眷戀這個年輕的男人。她把勳的手機號碼存了下來,有時候即便不去夜總會,也會在賓館訂下房間和他約會。

那一天是玉子的生日吧?史蒂文卻因為要談一個合同而不得不前往法國,他給玉子寄來了好多精美的盒子,可是玉子拆都沒拆。

她已經四十歲了。在和史蒂文生活的十幾年裏,她看了太多的奢侈品,珠寶、時裝、手袋,早就從最開始的驚喜漸漸地變成麻木,再到現在深深地厭惡,她終於明白,那些貴重的禮物雖然難求,卻買不來愛情和青春。除了這個冰冷的屋子和那些閃閃發光的奢侈品,她還有什麼呢?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啊。

玉子苦澀地笑著,她走到客廳的酒櫃前,替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然後對自己說了一聲:“生日快樂。”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玉子拿起手機,那上麵顯示的名字讓她的心莫名地動了動:

勳。

“生日快樂啊,玉子姐。”電話那邊的勳聲音裏透著爽朗的笑意,一瞬間凍結了玉子全部的哀愁。

“你怎麼知道的?”玉子詫異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