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靈符 第05節(1 / 2)

象近代化學把瓦斯用來隨意製造各種物品,難道心靈由於迅速集中了享樂、力量或思想,就不包含有可怕的毒素?許多人難道不正是因為受到某種精神酸素在他的體內突然散發所引起的衝擊而遭殃嗎?

“這隻匣子裏裝的是什麼?”他來到一個大房間裏,這兒是人類的光榮創造、勤奮努力的結果,奇妙成就和財富的最後堆積處,他指著其中一隻用銀鏈掛在牆上的紅木製方形大匣子問道。

“啊!先生有這匣子的鑰匙,”那胖子夥計帶點神秘的樣子說。“如果您想看看這張畫像,我願鬥膽去告訴先生。”

“您說鬥膽!難道您的主人是位王爺?”青年人問道。

“這我可不知道,”夥計回答說。

他們相互看了一會兒,彼此都感到驚奇。那古董店的學徒看出陌生人的沉默是一種願望的表示,便讓他一個人留在房間裏,自己找老板去了。

你在閱讀居維埃①的地質學著作的時候,是否曾投身於無限廣闊的時間和空間裏?被他的天才所指引,你是否曾象被一隻魔術師的手托住那樣,飛越一個無邊無際的過去的深淵?當人們在蒙馬特爾的石礦或烏拉爾的片岩之下,一片一片,一層一層地發掘出屬於洪水前文化期的獸類骸骨的化石時,不禁為瞥見幾十億年的時間,數以百萬計的民族被人類的微弱記憶和不可摧毀的神聖傳統所遺忘而感到驚駭,而這些民族的屍灰堆積在地球的表層,構成那幾尺給我們帶來麵包和鮮花的土壤。居維埃難道不是我們世紀裏最偉大的詩人嗎?拜倫誠然用文字描寫了人類精神的激動狀態;但是,我們不朽的自然科學家卻用白骨重建了各個時代的世界,象卡德摩斯②那樣,他用牙齒重新建築了城市,用煤塊複原了隱蔽整個動物學的秘密的千萬座森林,而且從一隻巨大毛象的腳,重新找到了巨獸群生活的痕跡。這些形象都一一站立起來,逐漸變大,和諧地布滿了與它們的身軀相適應的各個地域。居維埃是運用數字的詩人,他在把零放在七的旁邊時簡直是絕頂聰明。他喚醒虛無,而不裝腔作勢地口中念念有詞;他檢查一塊石膏,在上麵發現什麼痕跡便向你叫嚷:“你瞧!”突然間雲石變成了動物,死的東西複活了,世界也在向前發展;經曆了無數年代,在巨獸類絕跡後,在魚類和軟體動物之後,終於出現了人類,它也許是從被造物主毀滅的某種巨型動物種類演變的退化生物。這些出生於往昔的瘦弱的人們,被他用回顧既往的眼光所溫暖,便能夠超越混沌,唱起一首沒完沒了的讚歌,恰象把《啟示錄》顛倒過來,讓過去的世界又重新複活。麵對這樣一種僅由於一個人的聲音而引起的駭人的複活,在這為一切領域所共有,被我們叫做時間的無以名之的無限裏,我們被允許得到片刻的享受,這一分鍾的生活對我們說來實在可憐。我們不禁要問,我們被壓倒在這麼多人世的廢墟之下,我們的光榮,我們的仇恨,我們的愛情,又有什麼意義;而且,如果為了在將來留下一小點看不見摸不著的痕跡,難道就值得接受目前生活的痛苦?脫離現在,直到我們的仆人進來對我們說:“伯爵夫人回話,說她正在等候先生”時,我們都不算是活人。

①居維埃(1769-1832),法國著名自然科學家,創立比較解剖學和古生物學。

②卡德摩斯,腓尼基人,相傳古希臘的忒拜城是他建的。他在路上殺了那條吃掉他的同伴的毒龍後,遵照天神雅典娜的吩咐,把龍齒種在土地裏,立即長出了許多全副武裝的武士,他們互相殘殺,最後隻剩下五個人,他們便是忒拜城的貴族。

青年人剛才所看到的一切已知的人類創造的奇跡,在心靈裏所引起的情緒波動,正象哲學家用科學眼光去看一切未知的創造時所產生的頹喪心情;現在他比任何時候都更熱烈希望死去,他頹然坐在一張古羅馬大官坐的象牙椅上,一任自己的眼睛象看幻燈那樣瀏覽過去的全景。各種圖畫發出光輝,各個聖母的頭像向他微笑,各個雕像呈現出虛假的生命色彩。由於極度的苦惱把他的頭腦攪得疲憊不堪,加上陰影的作用,使他所見到的一切都在跳舞,這些藝術品都活動了,都在他麵前旋轉;每個大肚子瓷人都在向他做鬼臉,圖畫上人物的眼睛都合上了,象在閉目養神。所有這些形象都在戰栗,都在雀躍,都依照它們的習慣、性格和構造,嚴肅地或輕佻地,溫雅地或粗暴地離開了它們原來的位置。這是一個神秘的群巫晚會,那荒唐怪誕的場麵,堪與浮士德博士當年在布羅肯①所見到的情景媲美。但是,這些由於疲倦、目力的緊張或黃昏時分光線的變幻而產生的視覺怪現象,並未使這陌生人駭怕。各種人生的恐怖,對一個已習慣於死亡恐怖的人,是不起作用的。他反而以開玩笑的同謀態度鼓勵這種因精神受刺激產生的奇怪現象,這些奇事與他新近的思想正好吻合,也正是這種思想使他感到自己還活著。無邊的沉寂籠罩在他周圍,使他不久便沉入溫柔的夢境,夢中印象隨著光線色調的緩緩演變,一個接一個地逐漸變黑了,象受著魔法的驅使似的。一線從天空掉落的亮光,在大地上和黑夜作掙紮,映照出最後一縷紅霞;他抬頭看見一具骷髏,在微光中疑惑地把頭從右麵向左邊一歪,似乎在說:“死者目前還不想要你哩!”當這青年人用手往額上一抹,想把睡魔驅走時,他清楚地感覺到不知從什麼毛茸茸的東西那裏掀起一陣涼風拂在他的麵上,不禁打了一個寒噤。玻璃窗上卜的發出一聲鈍重的音響,他想這陣拂麵的涼風,倒真象墓地裏蝙蝠飛翔扇起的神秘的陰風。當落日的餘暉還沒有完全消失前,還有點時間讓他模糊地看見圍繞著他的鬼怪;後來,所有這些靜物便都一起沉沒在一團漆黑之中。黑夜降臨,該赴死的時間驟然到來了。從此刻起,有一段時間,他對人間的一切事物,都沒有任何感覺,這也許由於他正沉浸在一個深沉的夢裏,或者是由於疲倦和無數痛心的思想,使他陷入迷糊狀態。突然間,他覺得有一個可怕的聲音在叫喚他,他不禁戰栗起來,就象我們在一場惡夢中慌慌忙忙縱身跳進了無底深淵似的。一道強烈的光線把他兩眼照得發眩:他看見在黑暗中有一個紅色的光團,光團中站著一個老頭,而且把燈光朝他照射過來,他把眼睛閉上了,他既沒有聽到他走近,也沒有聽見他的說話和動作。這種出現真象是有魔法似的。就算最大膽的人,這樣在睡眠中被驚醒,看見這個象是從附近古墓裏鑽出來的人物,無疑也要發抖的。從這個鬼怪般的人物那雙不動的眼睛裏射出的奇異的青春的光芒,使這陌生人不可能設想在他麵前出現的是什麼超自然的奇跡。盡管這樣,在把他的夢遊生活和他的真實生活分隔開的那一瞬間,他陷在象笛卡兒②所倡導的那種哲學的懷疑裏,無可奈何地屈服在這些無法解釋的幻覺的勢力之下,其中的神秘是我們的驕傲所不能承認或者我們的科學徒然想要加以分析,卻又無能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