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冷酷的女人 第23節(1 / 3)

“‘人生多麼空虛啊,’伯爵夫人接著說,‘啊,別這樣,當心點!別象昨天那樣,把我抓傷了。哎,你瞧,我這裏還有你的爪子給我抓成的傷痕,’她邊說,邊給她看一隻皮膚光滑的膝蓋。

“她把赤裸的雙腳穿進天鵝絨夾裏的絲絨拖鞋裏,然後,在朱斯蒂娜去拿梳子給她梳頭的時候,她解開了她的長袍。

“-夫人,您該結婚,養孩子啦。’

“‘養孩子!我就隻差這個不曾把我累死!’她嚷著說,‘找個丈夫!有哪個男人,我能和他……?今晚上,我的頭發梳得好看嗎?’

“-不怎麼好看。’

“-傻丫頭。’

“‘您把頭發梳成小發鬈是最糟不過的,’朱斯蒂娜說,‘您梳光滑的大發鬈要好看得多。’

“-真的嗎?’

“‘夫人,真是這樣,隻有金褐色頭發的女人梳成明亮的小發鬈才好看。’

“-要我結婚,不,不!結婚是一筆交易,我生來就不是做這種事的。’

“對一個情人來說,這是多麼可怕的景象!這個孤獨的女人,既無親戚,又無朋友,既不相信愛情,也不相信別的感情;盡管她對於人類所共有的傾吐衷情的需要不那麼大,然而,為滿足這種需要,她也隻好跟她的女仆說些枯燥、無聊的話……目睹這種情形,我實在覺得她可憐。朱斯蒂娜給她脫衣服。她的最後一件衣服脫掉的時候,我好奇地欣賞她。她的胸脯跟處女的一樣,使我看了心蕩神迷;她那潔白粉紅的肉體,在燭光照耀之下,透過襯衣,活象一座輕沙包裹的銀質雕像在閃著光輝。不,她白璧無瑕的美,使她不害怕充滿愛情的眼睛的偷看。不幸的是:一個美麗的肉體,往往戰勝最堅強的決心!女主人坐在壁爐前麵默然沉思,這時候,女仆點燃了懸在床前的白玉吊燈裏的蠟燭。朱斯蒂娜去找一隻湯婆子,準備溫暖被褥,伺候女主人上床睡覺;後來,又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對女主人無微不至地服侍,這說明馥多拉是多麼養尊處優,直到一切都妥妥帖帖,這女仆才離開她。伯爵夫人?了幾次身,睡得很不安穩,她在歎息;唇間發出可以聽到的聲音,這種聲音說明她的心情煩躁之至;她伸手到桌子上,拿了隻小玻璃瓶,在她的牛奶裏倒了幾滴棕色的液體,然後,喝掉這杯牛奶;最後,在幾次痛苦的歎息之後,她喊道:

“-我的天呀!’

“這一聲悲歎,尤其是那淒慘的聲調,簡直把我的心都搗碎了。漸漸地,她躺著不動了。我不禁害怕起來;但是,不久我就聽到了熟睡的人那種均勻而有力的呼吸;我撥開顏色鮮豔的窗幔,離開我藏身的地方,來到她的床前,我懷著難以形容的心情注視她。她這樣躺著確是迷人。她象孩子那樣,腦袋枕著一隻胳膊;她那安詳漂亮的麵孔,在花邊睡帽的襯托下,顯出一種甘美的神態,使我欲火如焚。我太自負了,還沒有理解我此刻的痛苦,我和她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這是自作自受,我隻好忍受著為自己準備的一切酷刑了。我在想:象我的天呀這類意義不明的片言隻語,也隻好撿拾起來,當作我的一切希望,它使我突然改變了對馥多拉的看法。這句話,如果不是無意義的,那就是深刻的,如果不是無內容的,那就是有事實的,它可以解釋為幸福,也存以解釋為災難,可以解釋為肉體的痛苦,也可以解釋為精神的煩惱。它是詛咒還是祈禱,是回顧還是前瞻,是懊悔還是恐懼?這句話包含著整個生活,赤貧的生活,或是富裕的生活;它甚至包含著罪行!隱藏在這個貌似女人的美麗外形下的啞謎再度出現了。馥多拉的行徑可以被人用各種說法來解釋,結果使她變成一個令人無從解釋的人物。時強時弱,時輕時重,變化莫測的呼吸,透過齒間,構成一種語言,我的思想和感情,都給這種語言吸引住了。我和她一起做夢,我希望能深入到她的夢境,去參與她的秘密,我在千百種矛盾的主意和無數感想之間猶豫不決。看到這副既安詳又純潔的漂亮麵孔,我實在無法不把我的心獻給這個女人。我決意再來一次嚐試,對她傾訴我的生活,我的愛情和我的犧牲,也許我能引起她的憐憫,使這個從來不哭的女人,為我一灑同情之淚。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這次最後的試驗上,盡管街道上的喧囂告訴我白天已經來臨。曾有一瞬間我設想馥多拉在我的懷抱中醒覺過來。是的,我可以輕輕溜到她身邊和她躺在一起,伸出雙手把她緊緊擁抱。這個念頭殘酷地折磨著我,為了抗拒這個念頭,我趕快離開她跑到客廳去,根本沒想到要避免發出聲響;幸而我找到一個開在小樓梯口上的暗門,不出我所料,鑰匙還插在鎖孔上;我使勁把門打開,大著膽子走下院子,也來不及回頭看我是否被人發現,就三步並作兩步,跳到街上來。

“兩天之後,一位作家該在伯爵夫人家裏朗誦一個劇本,趁這個機會我也到她家裏去,打算最後一個人留在她家裏,以便向她提出一個相當奇特的請求;我想請求她把下一天晚上的時間全用來接待我,對別的客人饗以閉門羹。

“可是,到我一有機會單獨和她在一起時,我的勇氣卻全消失了。鍾擺的每個的答聲都使我恐怖,這時候,離午夜隻差一刻鍾了。

“‘如果我現在不對她說,’我心想,‘我就該在壁爐角上把腦袋撞碎。’

“我給自己限定三分鍾;三分鍾過去了,我可沒有把腦袋撞在壁爐的大理石上,我的心象浸透了水的海綿一樣沉重。

“-您很可愛,’她對我說。

“-啊!夫人,’我答道,‘要是您能了解我的心意!’

“-您怎麼啦?’她接著說,‘您的臉色都發白了。’

“-我遲疑不敢向您請求一個恩典……’“她做了一個手勢鼓勵我,我便向她請求我所設想的約會。

“‘我樂意接受您的請求,’她答道,‘可是,您有話為什麼不現在就對我說。’

“‘我不想欺騙您,所以應當把我向您請求的約會的目的說清楚:我希望我們象兄妹般在一起度過一個晚上。請您別害怕,我知道您憎惡的是什麼;您對我有足夠的了解,可以確信我決不會做出您所不喜歡的事情;再說,有膽量的人是不會幹那種事的。您對我有很好的友誼,您很善良,又十分仁慈。好吧,您要知道,我明天就該向您告別……您答應了我的事,請不要反悔!’我看見她想說話,就這麼嚷道。

“話說完,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那是去年五月,大約是晚上八點鍾,在馥多拉的哥特式梳妝室裏,隻有我和她兩人在一起。我已不再害怕,我確信我是會幸福的。我的情婦該屬於我了。否則我就得去投奔死神。我已清算了我那懦怯的愛情。一個人懂得承認自己的弱點,他就會變得很堅強了。伯爵夫人穿一件藍色開司來細絨長袍,躺在一張長躺椅上,腳上墊著一隻軟墊子。頭上戴一頂東方式軟帽,畫家們管這叫做古代希伯來人的帽子。這種刺眼的奇怪打扮,給她那已經很迷人的姿態,增添了一種說不出來的風韻。她的臉上有種捉摸不定的媚態,這似乎證明我們在每個時刻都是嶄新的人物,獨一無二,既不同於過去的我們,也不同於未來的我們。我從未見過她象現在這樣容光煥發。

“-您知道嗎,’她笑著說,‘您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不想對您隱瞞什麼,’我冷冷地答道,一麵靠近她身邊坐下,握住她向我伸過來的手——‘您的嗓音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