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馥多拉已經把她的虛榮,象麻風病似的傳染給我了。在探測我的靈魂的時候,我發現它已經中毒、腐敗了。惡魔已用它的利爪在我的額上打下印記。從今以後,對我來說,在經常的冒險生活中找尋不斷的刺激,追求可憎的窮奢極侈的享受,已成為不可或缺的了。要是我有百萬家財,我就不斷賭博,大吃大喝,到處尋歡作樂。我再不願意孤零零一個人。我需要妓女,需要不三不四的朋友,需要佳肴美酒來麻醉自己。
“維係個人和家庭的紐帶在我身上已被永遠割斷了。我已成為歡樂生活的奴隸,我應該完成的是我的自殺的命運。當我還有錢的那最後幾天裏,我每晚都過著難以置信的放縱生活;可是,每天早上死神又把我推回到生活中來。我本來也可以象一個靠終身養老金過活的人,在人世的紛亂中安然度過一生。後來,我發現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身上隻剩下一枚二十法郎的銀幣,我便想起了拉斯蒂涅的幸福……
“哎!哎!”拉法埃爾突然想起了他的靈符,便叫嚷起來,並從他的衣袋裏抽出那張驢皮。也許是因為經過整整一天的生活搏鬥,他已精疲力竭,在這葡萄酒和潘趣酒的浪濤中,他再也無力控製自己的理智;也許是因為受到他自身生活形象的刺激,他不自覺地沉醉在自己滔滔不絕的話語中了,拉法埃爾激動起來,狂熱得象一個完全失掉理性的人。
“讓死神滾開吧!”他手中揮舞著驢皮大聲叫嚷,“現在,我可要活下去了!我有錢了。我擁有一切美德。什麼東西都不能抵抗我。當一個人能夠為所欲為的時候,誰不會做好人?
“嗨!嗨!喂!我希望有二十萬法郎的年息,我將如願以償。你們向我致敬吧,你們這些在地毯上打滾,就象在豬圈裏打滾的蠢豬!你是屬於我的,著名的府邸!我是大富翁,我可以把你們一起收買過來,甚至那邊打鼾的議員。喂,上流社會的壞蛋,你們感謝我吧!我是教皇。”
在這以前,一直被低沉而連續的鼾聲掩蓋著的拉法埃爾的叫嚷,這時突然被人們聽到了。大部分睡著的人都叫嚷著醒過來,他們看到這個兩腿站不穩,卻在跟人搗亂的醉鬼,便一起惡毒地咒罵他。
“你們住嘴!”拉法埃爾大聲喊道,“你們這些狗,回到你們的狗窩去吧!”
“愛彌爾,我有無數財寶,我要送你哈瓦那的雪茄。”
“我聽見了,”那詩人答道,“‘得不到馥多拉就死去!’你就這樣幹下去吧!馥多拉那妙人兒欺騙了你。一切女人都是夏娃的女兒①。你的故事一點也不激動人心!”
①根據《聖經》,夏娃是世上第一個女人,所謂“夏娃的女兒”一詞,後來便成為輕佻、好奇和愛漂亮的女人的同義語,這類女人最會騙人,也極易受騙。
“啊!你在睡覺,陰險的家夥?”
“不……得不到馥多拉就死去!我在這兒。”
“你醒醒吧!”拉法埃爾叫嚷著,用驢皮抽打愛彌爾,他好象是想從抽打中引出電流來。
“好家夥!”愛彌爾說,一麵站起來把拉法埃爾攔腰抱住,“我的朋友,請想想你是和一群下流女人在一起。”
“我是百萬富翁!”
“如果你不是呢,你喝醉了酒,這倒是千真萬確的。”
“我為擁有權力而陶醉。我能殺掉你!……住嘴!我是尼祿①!我是尼布甲尼撒②!”
①尼祿,古羅馬暴君,初登位時尚守規矩,後來荒淫無道,弑母、殺妻,無惡不作。他為要欣賞火景,竟縱火焚燒羅馬城。
②尼布甲尼撒,巴比倫國王,公元前六○五年至五六二年在位。生前窮兵黷武,曾數次進攻埃及,摧毀猶太國及其首都耶路撒冷,占領敘利亞和黎巴嫩等地,殺人如麻。
“不管怎麼說,拉法埃爾,和我們一起的都是些下流家夥,為了尊嚴,你也該安靜下來。”
“我過去的生活太安靜了。現在,我要向全世界報複。我不以揮霍肮髒的金錢為快樂,我要模仿我們的時代,我要從消耗人類的生命、智慧和靈魂中總結經驗,這是種不平凡的奢侈,難道不是嗎?這是種要命的闊氣。我要和黃熱病,藍熱病,綠熱病作鬥爭,我要和軍隊和斷頭台作戰。我可以占有馥多……?噢,不,我可不要馥多拉,她是我的心病,我會因她而死的!我要忘掉馥多拉。”
“如果你再吵鬧,我就把你弄到餐廳裏去!”
“你看見這張皮嗎?這是所羅門的遺囑。所羅門嘛,這個小學究式的國王,他是我的!我擁有阿拉伯半島,還有佩特雷①。世界是我的。如果我想要,你也是我的。啊!當心點!如果我要,我可以把你整個報館買過來;你就是我的仆人了。你將為我寫詩歌,為我編輯報紙。仆人嘛!仆人就意味著:‘他活得很好,因為他不用腦。’”
①人稱這塊地方為阿拉伯佩特雷,是礫石最多的沙漠地帶。拉法埃爾醉後以可笑的學究氣賣弄他的知識。
聽到這句話,愛彌爾便把拉法埃爾背到餐廳裏去。
“對!好吧,我的朋友,我是你的仆人,”他對他說,“可是,你就要當上報館的總編輯了,你別嚷!為了我的麵子,你也該莊重點!你喜歡我嗎?”
“那還用問?我用這張皮就會使你得到哈瓦那的雪茄,就是這張皮,我的朋友,這張皮有無上的威力,是絕妙的靈丹!我可以治愈雞眼,你腳上有雞眼嗎?我可以給你除掉!”
“我從未見過你這麼糊塗……”“糊塗嗎,我的朋友?不。當我有一個欲望得到實現,這張皮就縮小……這是種反作用。那是婆羅門——這下麵就有個婆羅門!——婆羅門原來是會嘲弄人的家夥,因為各種欲望,你知道嗎,它們是會擴大的……”
“好吧!是這樣。”
“我告訴你……”“對,這是千真萬確的,我想的也和你一樣。欲望會擴大……"
“我告訴你,這張皮!”
“對。”
“你不相信我。我了解你,我的朋友,你象個新王①那樣,是個說謊者。”
①這指的顯然是路易-菲力浦,他被認為是個不太正直的人。
“你怎麼能硬要我同意你醉後的胡話呢?”
“我和你打賭,我能給你證明我不是胡說,我們來量量看……”
“算了吧,看來他是不會睡覺的了!”愛彌爾看到拉法埃爾在餐廳裏到處東張西望的時候大聲說。瓦朗坦變得猴子般靈巧了,有時在醉漢身上,雖然視覺——,卻顯得神誌特別清醒,正是這種矛盾現象,使他能夠找到一隻文具盒和一條餐巾,他一麵不斷嚷道:
“我們來量量看,來量量看!”
“好吧!對,”愛彌爾說,“我們來量量看!”
兩位朋友攤開餐巾,把驢皮鋪在上麵。愛彌爾的手看來比拉法埃爾的穩當一些,他就用蘸上墨水的羽毛筆在餐巾上用線條勾出那靈符的輪廓。這時候,他的朋友對他說:
“我不是對你說過我希望得到一筆年收二十萬法郎利息的財產嗎?好吧!當我如願以償的時候,你就會看到我的驢皮整個縮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