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冷酷的女人 第24節(3 / 3)

“我想是有的。”

“很好!先生,那您便是一八二八在加爾各答逝世的少校奧弗拉亞蒂單獨和唯一的繼承人了。”

“這真是一筆難以估計①的財產,”一個愛發議論的家夥說。

①難以估計的,法文的寫法是:incalculable,作者故意用變體字寫成:incalcuttable,與加爾各答的法文calcutta音形頷相似,以此來開玩笑。

“少校在遺囑中指定把幾筆財產分贈給幾家公共事業機關,法國政府曾經向東印度公司提出遺產的繼承權問題,”公證人接著說。“這筆遺產目前已經算清,並且可以接收了。半個月以來,我到處找不著巴伯-瑪麗-奧弗拉亞蒂小姐的法定繼承人,昨天,在吃飯時……”

這時候,拉法埃爾忽然站起來,無意中做了一個好象受傷似的突然動作。大家似乎在無聲地喝彩;同席者的第一個感受是暗暗羨慕,所有的眼睛都火辣辣地轉向他。接著是一片嗡嗡聲,活象戲院池座裏的觀眾在發泄不滿。一種騷動的嘈雜聲開始了,逐漸擴大,每人都對公證人帶來的這筆巨大財產說一句表示敬意的話。突然的走運使他恢複了全部理智,拉法埃爾迅速地在桌子上鋪開了不久前他曾在上麵量過那塊驢皮的餐巾。別人的話他一句也沒聽見,他在餐巾上攤開了那張靈符,當他看到在餐巾上按驢皮的輪廓畫出的線條和驢皮本身已經有了小小的距離,不禁發抖了。

“喂!他怎麼啦?”泰伊番大聲嚷道,“他這筆財產來得太便宜了。”

“扶著他點,沙蒂翁①!”畢西沃對愛彌爾說,“太興奮了會要他的命。”

①典出伏爾泰的名劇《查伊爾》,是劇中主人公認出自己的親生兒女,高興得幾乎暈倒時說的一句台詞。原詞是“扶著我點,沙蒂翁!”吧!他才是好樣的哩!”

這個繼承人憔悴的麵孔的全部肌肉忽然交得蒼白可怕,麵部線條在抽搐,臉上凸的地方顯得灰白,凹的地方顯得晦暗,整個臉龐變成青灰色,眼睛在發呆。他見到了死神。這位闊綽的銀行家,被花容凋謝的妓女和酒醉飯飽、臉帶倦容的賓客圍繞著,這種華筵告終,樂極生悲的情景,正是他的生命的生動寫照。拉法埃爾反複看了那張靈符三次,它舒適地展開在那條餐巾上畫出的殘酷的界線裏:他想懷疑這個事實,可是,一種清楚的預感,清除了他的懷疑。世界已屬於他,他可以為所欲為了,但他卻什麼也不想要。他象在沙漠中的旅行者,還有一點水可以止渴,但他必須計算尚有多少口水可以解渴,借以衡量他的生命的長短。他已看到每個願望的實現,都將縮短他的壽命。他終於相信這張驢皮的神妙了,他聽到自己的呼吸,覺得自己已經病了,心裏在想:

“我是不是得了肺病?我母親不正是害肺病死的嗎?”

“啊!啊!拉法埃爾,你可以痛痛快快地樂一樂了!你打算給我點什麼呢?”阿姬莉娜問道。

“我們來為他的舅舅,馬丁-奧弗拉亞蒂少校的去世幹杯“他會當貴族院議員的。”

“去你的!‘七月革命’之後,貴族院議員算得了什麼呢!”那位愛發議論的人說。

“你會在滑稽劇院有自己的包廂嗎?”

“我希望你能請我們全體大吃一頓,”畢西沃說。

“象他這樣的人,做事準會很大方的,”愛彌爾說。

這一群人的起哄和帶笑的歡呼聲,震蕩著瓦朗坦的耳朵,可是他半句也沒聽進去;他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個無欲望的布列塔尼農民的單調機械的生活,他養兒育女,耕田種地,吃自己的蕎麥麵,甚至就著酒壺喝自己的蘋果酒,相信聖母和國王,在複活節領聖體,禮拜天在青草地上跳舞,並且聽不懂他的本堂神甫的說教。此刻呈現在他眼前的景象,這種豪華場麵,這些妓女,這頓盛筵,這種窮奢極侈,都卡著他的咽喉,使他咳嗽。

“您想要一點蘆筍嗎?”銀行家大聲問他。

“我什麼都不要!”拉法埃爾用雷鳴般的聲音回答。

“好哇!”泰伊番說,“您懂得財富的意義了,它是沒有禮貌的專利證。您屬於我們一夥!——先生們,大家來為黃金的威力幹杯。瓦朗坦先生已成為六百萬法郎的富翁,登上了權力的寶座。他是國王,他可以為所欲為,他淩駕一切,象所有的富翁那樣。對他來說,從今以後,‘法國人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不過是載在大憲章前麵的一句謊言。他不會服從法律,法律倒要服從他。沒有為百萬富翁而設的斷頭台,也沒有對他們行刑的劊子手!”

“是的,”拉法埃爾答道,“他們都是給自己行刑的劊子手!”

“這又是一種偏見!”銀行家嚷著說。

“大家來喝酒吧!”拉法埃爾一麵說,一麵把那靈符塞進衣袋裏。

“你這是幹什麼?”愛彌爾拉住他的手問道。

“先生們,”他接著便對在座的客人說,這些人對拉法埃爾的態度正感到驚奇,“你們可知道我們的朋友德-瓦朗坦,我說什麼呀!我該說德-瓦朗坦侯爵先生,他擁有一種發財的秘訣。他要是有什麼願望,他的願望就能夠馬上實現。除非他象個奴才,象個沒心肝的人,否則他會使我們大家都發財。”

“啊!我的小拉法埃爾呀,我想要一副珍珠首飾,”歐弗拉齊嚷道。

“要是他還有情義,他就會給我兩輛由駿馬駕駛的快速馬車!”阿姬莉娜說。

“替我弄一筆年收十萬法郎利息的財產吧!”

“給我開司米披肩吧!”

“請替我還債!”

“請你讓我的大瘦個子舅舅來一次中風!”

“拉法埃爾,給我弄一筆年收一萬法郎利息的財產,我們就算兩訖了。”

“這已是不少的贈予啦!”公證人嚷道。

“他還該好好治愈我的風濕痛!”

“把定期利息弄低點吧!”銀行家嚷道。

所有這些話語都象放煙火時迸射出的花束,隨即消逝。這些瘋狂的欲望,也許比開玩笑要認真。

“我親愛的朋友,”

愛彌爾一本正經地說,“我隻要得到每年收入二十萬法郎的利息就滿意了;喂,你好好給我弄吧!”

“愛彌爾,”

拉法埃爾說,“難道你不知道這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好漂亮的借口!”詩人大聲地說,“難道我們不應該為朋友而犧牲嗎?”

“我幾乎想要讓你們全都死掉,”瓦朗坦用陰暗、深沉的目光向同席的人橫掃了一眼。

“瀕死的人特別凶狠,”愛彌爾笑著說,“你現在已經富有了,”他接著正正經經地說,“好吧,我看你不消兩個月就會變成肮髒的自私自利者。你已經變蠢了,你連開個玩笑都不懂。你就差隻相信那塊驢皮……”

拉法埃爾因為害怕大夥要嘲笑他,便不再做聲,於是拚命喝酒,把自己灌醉,好暫時忘掉他的不祥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