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本大黃皮的書,挺厚,至少有40萬字,是高校的哲學教材。我老早就從父親處見到過這本書。1956年前後,父親從國務院脫產去中共高級黨校學習,其中哲學部分,用的就是這本教材。有時父親把書帶回家,閑談中也講到作者艾思奇如何有學問。雖然不經意,給我的印象反倒強烈。
同時,就在那一段,家裏也曾來過一些中共的職業革命家(都是父親在黨校的同學),他們談話中說到,當年彭真、薄一波等老同誌曾利用坐牢的空閑,努力學習馬列主義。往往是通過鑽研某一兩本“基本”著作而給自己打下“整個”的理論基礎的。這話又讓我仔細玩味。讀書既要追求“基本”,不必太多太濫;同時又要把“基本”的讀通讀透,就可以舉一反三,一通百通。因而當年我在初上大學時接觸到這本書,隻是那麼一翻,就覺得這本書寫得紮實厚重,既屬於“基本”,同時也通俗易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學好。
那時的我,雖然一本馬列主義原著也沒看過,但對馬列主義本身卻是非常敬仰,對自幼見到的馬列主義領袖也是同樣敬仰。我是通過能夠見到的“人”,去遙測那高不可及的“理論”。
解放初期,估計我也就是10來歲的光景,一次隨母親去看演出。是在一個露天劇場。散戲後大家先為演出鼓掌,然後又為一個不是演員的人鼓掌。這個人身材高大,他從前排的座位裏走出來,向大家招手,於是掌聲更加熱烈。他從通道中走向後排,走向露天劇場的檢票口。從檢票口出去,要下許多許多的台階,才能走到平地上邊。他就一個人走在最前邊,其他觀眾(也包括我和母親)就遠遠跟在後邊,和他的距離總保持在10米以上。他最後走到了平地,那裏有一輛汽車在等他,他上7汽車,走了。
他是毛主席。現在回憶,根據露天劇場的結構,很可能是中山公園的音樂堂,或是勞動人民文化宮的露天劇場。
大抵也在相同時期,是夏天的傍晚,地點在東單附近。母親帶我參加一個活動,小車開到東單附近,不記得怎麼一拐,就開進一個十分開闊的花園,四周都是極其好看的小洋房。花園中設置了冷餐會,是西式的。冷餐會後不久,天就黑了,人們集中到花園的草坪上。最中間的位置,擺了兩個非常寬大的老式沙發,一直空著。在沙發後邊,則是一排排的軟座椅子。人們坐到椅子上,隨便地聊著天。不一會兒,一個身材不高、卻十分墩實的軍人走了過來,坐在椅子上的人紛紛站起來和他握手。最後他就坐到了一個沙發之中,另一個還空著。這時,一個小女孩兒向他走去,他隨手攬了過去,讓小女孩兒坐到自己腿上。母親過去和他說話,也拉著我過去。他也把我攬到他的另一隻腿上……天色已然全黑,這時來了一個秘書模樣的人,和他悄悄耳語了一下,他回頭瞅了一眼身旁那隻空沙發,點了點頭。大約一兩分鍾之後:天空中就放起了禮花,十分絢爛。那個小女孩兒一直“長”在他的腿上,我不喜歡“煩”人,早就下來了,可依然坐在他腳下,因為沙發前邊擺了小茶幾,上邊有糖果和茶水。他一點也沒“動”,我就不客氣地替他享受。
他,就是朱總司令。根據這個花園的格式,我估計是在東交民巷中的某個使館。
這都是遙遠的回憶,但無比清晰。他們兩個,以及他們身邊的其他領袖,在那一段時間說話時,不都是把革命的勝利歸功於馬列主義嗎?出自這種幼年的記憶,我就十分願意學好馬列主義。
但是很遺憾,原著我是讀不懂的。別說我小孩子了,當時的大人也沒有誰直接去讀原著的。但是,讀懂讀通馬列主義,一直是我內心的願望。現在的我,終於把握到這樣一個“基本”的入門教材了。
我當然要用功,不論我是在學校裏學,還是在家裏學;不論我將來幹文化工作,還是“非文化”的工作。
幾十年後的今天,我回憶當初努力學這本書,依然感到受用很大,至少表現在三個方麵。第一,幾年後我去到新疆的塔裏木河,在農場裏學習毛主席哲學著作,我覺得不太費力,可能是因為有它“墊”了“底”;第二,再後來,我在河北固安縣教書時,也是心裏有“底”,才敢“請命”去教高中的政治課;第三,再再後來,我在研究京劇的同時,也不時寫些政論性質的雜文。由此可見,即使是創作情緒“一點就著”的人,腦子裏也多裝一點“基本的”理論,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