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1.《三聯書店圖書總目》(1 / 1)

在北京東城美術館以北熱鬧的十字路口,又聳立起一座高層大樓。原來,這是盼望已久的三聯韜奮圖書中心。韜奮。這是我很小就知道的名字,媽媽告訴我,她當年去采訪他的時候,經常可以看見這一幕一當韜奮離開家門時,夫人總要奔過去把幾份兒零錢塞進他的幾個口袋:“這,是去時的車錢;那,是回來的車錢;還有,是捐助給水災地區的……”如果不說明,他一旦弄錯,就有可能回不來,起碼是不能準時回來。

三聯中的“生活”書店,就是韜奮創立的。現在,是國家掏出一筆巨資,又選定這麼個鬧市,蓋了如此精美的一座大廈!從它開始挖下第一鍁的時候,我每次騎車經過,都要多望它一眼,希望它能早落成,早揭幕。很幸運,我後來接到了參加揭幕儀式的邀請。

揭幕那天,幾百名文化界人士聚會於此。組織人員發給每人一本《三聯書店圖書總目》,沉甸甸的。

應當是非賣品——我在心裏掂量。因為一般人拿它沒有用,這隻是書店1932至1994年閭出版書目的總合。我尋找到版權頁,發現它有書號和定價(46元),印數3000。估計今天能發出上千本,剩餘的又賣誰呢?

揭幕儀式之前,我很快翻了一遍。一下子就找書後的“著者索引”,很快我就看到了自己。

徐城北2448。

我翻到2448頁,那裏標明了《梅蘭芳與20世紀》的字樣。這是我的第三本書,是我學習寫作初期很重要的一本書。那是1990年的初春。我偶然和當時三聯的總經理沈昌文先生說起,當年年底即將舉辦“徽班進京200周年紀念活動”,而我恰恰剛寫完這麼一本從文化角度俯瞰梅蘭芳的書。

“拿給我們吧。”沈老板竟是如此痛快。

我拿去了,書出了,印了4000冊。後來把書分送各界友人時,第一眼印象都誇“印得好”。

次年,台灣來了一位姓王的小姐找我,說她媽媽姓廖,在台北開了一家書店,準備再版我這本書,希望我在內容上加強文化解說的成分,如果可能,更換個書名。這樣做,她們臉上光彩些,像是出版(而非再版)了一本新書。我考慮了一下,答應了。增加了一些談梅派京劇和傳統文化關聯的部分,書名也變成《梅蘭芳與中國文化》。

時間來到1994年底,文化部紀念梅蘭芳和周信芳的百年誕辰。三聯書店得知這一消息,把我這本書加印了5000冊。我當然很高興,也在同年推出了新作《梅蘭芳百年祭》。

幾年(或者10多年)來,不太熟識的文化界朋友和我第一次握手時,經常會說“我讀過您的《梅蘭芳與20世紀》”。這對我,實在是受寵若驚。但久而久之,後來也漸漸習慣了。可以說,沒有《梅蘭芳與20世紀》,就沒有後來我以研究梅蘭芳文化現象作為我在工作上的貫穿線。沒有這本書,也就不會有後邊的《梅蘭芳百年祭》,也就更不會有擬議中的《塵世神光?梅蘭芳》和《梅蘭芳與21世紀》。

既然是這樣,出版這本書的三聯書店,對於我就實在是太重要了。盡管後來陰錯陽差,我一直沒在三聯書店繼續出書。

揭幕儀式已經開始,費孝通、季羨林由三聯現任總經理陪同,走上圖書中心的正門台階。台階下密密麻麻站著許多人,王蒙、邵燕祥就站在我前邊。我奇怪怎麼沒把王蒙請上台階。

儀式舉行著,一個人接著一個人講話。

我心裏動了一下,忽然又翻起這本總目。我終於看見——

我翻到這三個頁碼,又分別見到《西北旅行記》、《抗戰中的西北》和《魯閩風雲》三本書。我又感到一陣驕傲。我甚至聽母親說過,她和我父親1937年在上海結婚時,就是從上海三聯借了一間房子才辦成的。這樣看來,三聯不但造成了我們的家風,甚至對於培育我這個人都起到重要作用。

我發現,台階上的季先生,忽然把他那頂藍色製服帽摘了下來,就讓早春的寒風吹拂著光光的前額。我似乎感到他無聲的獨白:“參加韜奮先生的儀式,戴帽子是不禮貌的。”

儀式很快散了,人們從容走進書店的大廳。誰也不去擠,我更是有意落後,想發現點什麼。果然,等“頭一撥人”進去之後,我看見季先生由書店經理陪著,從裏邊走出來。書店經理兩邊張望著。是在找車。我明白了,季先生時間向來寶貴,他得回去趕快幹他的“活兒”了。

果然,車子馬上開了過來,季先生一低頭,進去了。外邊幾個人向他招手,他從裏邊向外招手。車子開走了。

我目送車子遠去,手中和心上都沉甸甸的,是因為感到這本不是書的“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