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準備了三天的幹糧。在她看來,三天的時間已經太長了,足以走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一路上,哪怕是累得走不動路了,秀米也不肯雇轎夫。她們在丘陵溝壑中不緊不慢地走著,一路上,喜鵲看見秀米不停地流淚,待人接物,走路說話,動作都十分遲緩,喜鵲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她們看到一個村莊就問路,看到一口井就停下來打水喝,迷了七八次路,在六七個陌生的農戶家落腳。途中,秀米還發過一次痢疾,高燒使她一個晚上都在不停地說胡話。最後,喜鵲隻得背著她趕路。當她們於第八天的中午到達花家舍的時候,秀米卻在她的背上睡著了。
秀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淚水又一次溢出了她的眼眶。她們所在位置恰好就在村口的一個酒肆的邊上。酒旗爛了邊,褪了色,斜斜地飄在窗外。店裏幾乎看不到什麼客人,門上的春聯也是褪了色的,褪了又褪的,一個穿花襖的小姑娘坐在門檻上繞絨線,不時地打量著她們。
這個依山而建的村莊比她記憶中的要小得多,也寒磣得多。許多年前的那場大火所留下的斷牆殘壁,仍舊曆曆在目。隻是連接各院各戶的長廊早已拆除,路麵兩側留下了一個個淺淺的廊柱的圓坑,大風一吹,塵土飛揚。
山上的樹木大都砍伐殆盡,光禿禿的。行將頹圮的房屋一座連著一座,似乎隨時都會坍塌下來。道路兩側的溝渠依然流水,魚鱗般灰灰的屋頂上飛過幾隻老鴰,咕咕地叫著,給這個村莊帶來了些許活氣。
她們正想離開那裏,酒店的窗戶突然打開了,從裏麵探出一張胖胖的虛腫的婦人的臉。
“要吃飯嗎?”她問道。
“不要。”喜鵲笑了笑,回答她。
那扇窗戶“啪”的一聲又關上了。
她們來到了湖邊。那座小島與村莊隔著一箭之地,遠遠望去,一片灰蒙。島上的那座房屋(秀米和韓六在那兒住了一年零三個月)已不複存在,密密麻麻地種滿了桑樹。她們看見一個打魚的,正搖著小船在湖中捕魚。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第二個人。
她們在湖邊一直等到午後,那艘漁船才靠了岸。秀米問漁夫,能不能送她們去島上看一看。那漁夫打量了她們好一陣子,才道:
“島上沒人住了。”
秀米說:“我們隻是想上去看看,能不能渡我們過去?”
“沒什麼好看的,島上全是桑林,一個人也沒有。”漁夫道。
喜鵲見他這麼說,就從腰間摸出一張銀票來,遞給他。漁夫見了銀票,也不伸手來接,嘴裏囁嚅道:“你們既要上去,我就劃船送你們過去就是,錢就不用了。”
兩人上了船,漁夫道,自從他來到花家舍的那天起,這個島子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不過,他聽說原先島上有一座老房子,也曾住過一個尼姑。可不知什麼時候,房子就拆掉了,那個尼姑也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麼說,你不是本地人?”喜鵲問道。
漁夫說,他入贅到二姨媽家做倒插門的女婿,已經五年了。他每天都在湖中捕魚,從來就沒看到一個人。隻是到了三月份,烏毛蠶孵出來了,花家舍的婦女才會到島上去采桑葉。
他說,他的堂客也養蠶,有四五匾。有一次,半夜裏蠶饑,她就央求他打著燈籠陪她去島上摘桑葉。可她不知道桑葉浸滿了露水,蠶吃了會死。第二天,雪白雪白的蠶就全都倒進湖裏了。他還說,他很喜歡聽蠶吃桑葉的聲音,就像下雨一樣。
說到這兒,漁夫又抬頭看了看她們,問道:“你們的府上在哪裏?因何要到那座島上去?”
秀米不作聲,隻是看著遠處的那一大片桑園發愣。風將桑枝吹得琅琅作響。
船漸漸靠向岸邊,喜鵲已經能夠看見桑園中一段倒塌的牆基了,這時,她聽見秀米歎了一口氣,道:
“算了,我們不上去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