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二
盡管視覺還原與意義搜尋有著密切的關聯，在很多時候，視覺還原是作為意義搜尋的前提存在的，但視覺還原並不等於意義搜尋。
兩者之間的差別在於：視覺還原更多地說的是感知覺，是機能性的，無需以知識作為前提條件，因而，其攜帶或引發的欣喜也是直接的；意義搜尋，則是基立在知識儲備之上的，是一種邏輯的欣喜，因此，欣喜的多寡及程度往往受製於知識的儲備與邏輯的能力。
近代以來，由於教育的普及，人們都擁有了相當的知識儲備，亦即在現實中，了無知識的人正越來越少，因此，意義搜尋，也變得越來越普及。這一現象致使在觀者的定位與分析中，忽視了視覺還原的根本，而且，有兩者合為一體的傾向。當然，導致這狀況出現的另一個原因是照相技術的出現，使得人們對繪畫的還原越來越不重視，因為繪畫的還原遠遠及不上照片的還原，使觀者也對繪畫的還原呈現出放棄的傾向：亦即不再要求繪畫的還原。因為人們對形與貌之間的還原欣喜能夠從照相中獲得，並且更充分，更豐滿。於是，意義的搜索，便在視覺還原的被忽視中凸現出來了。
現代以來的藝術評論——尤其在美術評論中，對意義的搜尋變得越來越普通，便是源於上述原因。
一七三
意義搜尋，使得繪畫越來越蒼白、空乏。
因為意義的搜尋，往往是借助文字來代言繪畫。
既然文字可以代言繪畫，那麼還要繪畫做什麼？
一七四
繪畫，應該表達文字、聲音所不擅的東西。唯有這樣，繪畫才能回到繪畫本身，繪畫才能獲得生存的理由。
一七五
理論、觀念，都是適合文字、語言來表達的，用文字、語言來表達理論、觀念，更確切；圖解觀念，往往是徒勞的，且多半是無效的。
一七六
繪畫是淺白的，畫麵便是全部。任何畫麵背後意義的探尋，不僅無果，且虛假。
一七七
藝術的解釋，就是通過語言文字，幫助人們擺脫還原迷失。
藝術的評論，則是評說還原的優劣高下。
從這裏可以看到藝術解釋與藝術評論之間的區別。
通常不能將藝術解釋與藝術評論區別開來，一個根由就在於沒有從視覺還原的層麵上去看。找不到區別的方法，於是就混為一談了。
一七八
視覺還原為上的，俗；意義搜尋為上的，也俗。前者是形似的俗，後者是意蘊的俗。所以，謹細刻畫，入俗；直白無餘，也俗。
董其昌說畫要暗，這暗不是明的對麵，而是畫意要暗：含蓄。
含蓄才有滋味。
品，是因為滋味。直接落肚，便了無滋味，像豬八戒吃人參果。
一七九
人們習慣於用“似與不似”來概括中國畫的畫麵特性，但究竟何為“似”？“不似”又為何？卻多含糊其辭。因此“似與不似”的畫麵論斷，長期以來隻是對中國畫畫麵特性的一種知其然的斷言，其所以然卻始終未被揭示。
繪畫，是視覺的藝術。畫麵特性固然有諸多因素複合作用而成，但，作為視覺的藝術，必然落實到視覺上。即便在決定畫麵特性的諸多因素中有著視覺以外的，但其最終必須借由視覺而重現。無論是以直接的方式，還是間接的方式，若不能融入視覺的重現，那麼，這些因素便不能成為影響或決定中國畫特性的因素；相反，呈現於視覺，則無論其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都左右著我們對中國畫特性的把握。因此，麵對曆史悠遠、眾說雜然的境況，有一種方法便是暫時擱置對造就中國畫畫麵特性的諸多因素的探究，而從最基本的角度入手——所謂最基本的，對繪畫來說就是坐實到官能性的本根上——這便是在視覺與繪畫的層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