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藝術之精神,今人多論之。若以之論今,則可;方之於昔,則頗謬。
中國畫之所謂者,神韻也。偶見精神,亦是筆線之骨力,而非涉事論世之謂也。
一九一
筆墨的運使,本身是不可逆的;但筆墨的痕跡,卻是共時的存在。
將不可逆的時間呈現為空間的共時,是中國繪畫最為迷人的地方。
最為迷人的地方,往往可以被感知,卻難以被說清,若一定要說明,則需要借助一些玄妙的概念。
筆墨以其不可逆性將時間納入其中,因而實現了一種承納之中的超越,對不可逆的超越。
一九二
中國畫的不可逆性,是以空間性質的樣式呈現的。這就致使中國畫的這一性質(特點)不易捕獲,在山水畫中尤難些。
這正是賞畫的一個關捩,也是知畫與否的檢視標準之一。
一九三
音樂作為時間性的藝術樣式,自然地擁有時間的根本屬性——不可逆。但當樂曲用符號精準記錄之後,音樂卻獲得了一定意義上的可逆性——重複演奏,西方的交響樂便是如此。
在中國古代,因為沒有發展成精準的記樂方式,所以同一樂曲很難實現重複。樂譜記錄的不清晰,卻意外地給演奏者留出了發揮的空間。
中國畫筆墨的根本特性也呈現時間上的不可逆,這一點與中國古典音樂有相似之處,因為,不可逆,不可重複,即便是臨、摹、仿,結果也隻是“變奏”。
一九四
筆墨線條之於畫,一如味道之於菜。味美是首要的,形、色便是次要的。
好看的菜肴,不一定美味。菜是被吃的,——品味是吃的高境界,而不是被看的。
好看,隻有好吃之外,才有價值。若不好吃,則好看便是病,是“罪”。
一九五
中國畫有“不避舊稿”之說。可在今天這是行不通的,因為創新是今天的基本判斷準則。
不避舊稿,也就是一個稿子(或者構圖)可以反複多次畫。如果允許這樣做,那麼,也就意味著“稿子”並不重要,不是關鍵,也不是根本;重要的是筆墨,筆墨才是關鍵,是根本。換言之,評判的植根地在筆墨,那麼,構圖也就次要了。如果這在繪畫中不太典型,那麼,可以從書法中得到啟示。稿子大抵如一首詩或一篇文,對書法來說,寫自己的詩文固然上佳,但寫前人的詩文,也未嚐不可,一首詩可以隻寫一次,也可以反複書寫。因為,書法的評判中從來沒有把寫誰的詩文作為一個標準,也從來沒有規定不可以重複寫同一首詩,這也是因為書法的評判準則在筆墨。所以這也可以看作是書畫同體的另一解讀。
一九六
世俗性,在媚俗的當今是一個使用頻率頗高的詞,然在具體使用中,還需謹慎對待。
世俗相對立的是神聖,這種對舉主要體現在西方的宗教曆史時期。神聖與宗教相聯,世俗與現實相關。故,宗教之外的多為世俗概念所指。
中國沒有西方那樣的宗教曆史時期,因此,世俗相對應概念也就不同西方。
一九七
避俗,實際上就是保持文化距離。在現世生活中不易或不能拉開距離的時候,文化距離就變得十分關鍵了。
高士,實際上就是保持了足夠的文化距離的人。
癡、癲、狂、怪、瘋、狷,都可以,都沒問題,但唯獨不能沾的是俗。一俗,便完了。
自稱癡狂者,也往往都是有文化距離作為底氣與支持之後,才能不避癡狂之謂。
一九八
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是神界下凡的,所以他們的樣子都是半人半獸的。
形象上的距離,使人、神得以界分;文化上的距離,使雅、俗得以辨別。
此需詳辨。
一九九
畫要熟外熟。此後一“熟”字,當用詩文牽引著,不然,便是“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