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將泰坦巨人們投人深不見日的地獄,泰坦巨人們敗亡的故事,似乎和反抗耶和華之天使們的敗亡故事同出一轍。履行誓約而犧牲自己兒子的伊多曼尼斯的故事和猶太法官耶費莎的故事,在本質上是一樣的。
哥德語和希臘語都源於梵語,希臘和猶太神話是不是也從一種更古的神話而來呢?如果你顯意發揮你的想像力,甚至可以說,宙斯和阿克曼尼生海克力士那夜之所以比平時長一倍,是由於東方耶利哥城的約書亞要太陽停住不動的緣故這樣,宙斯和耶和華彼此協助,因為天上的諸神也和地上的諸神一樣,往往暗中互通聲氣。但是,宙斯神的銷魂與耶和華及其所選的那批盜匪殘忍行動比起來,顯得多麼天真無邪。
大家都知道,我的哲學的最高旨趣是禁欲主義立場;從我的哲學立場去看,生活意誌的肯定集中於生殖活動,生殖活動是肯定生活意誌的最確實表現。從本質上看,這種肯定的意義如下,即原本無知因而成為盲目衝動的意誌通過觀念世界而認識自身的本性,但卻不讓自身被這種知識所擾亂或困於其欲望和激情之中;因此,它自覺地欲求那種以往當做無知動機和衝動而欲求的東西。根據這一點,我們發現,凡是通過意欲的純潔而以禁欲主義方式否定生命的人,從經驗上看,與那通過生殖活動而肯定生命的人不同,因為在前一情形中,所發生的是不知不覺的,是一種盲目的生理現象,但在後一情形中,是以自覺方式實行的,因此,所發生的事情,是通過知識的。事實上,很顯然的,這種與希臘哲學精神毫不相關的抽象哲學觀點以及證明這觀點的許多經驗事實,在關於賽克的美麗傳說中,應擁有確切的寓言意義。據傳說記載,隻有當賽克沒有見到自己所愛之人時,才被允享受愛情的樂趣,可是賽克不理會這種警告,堅持要看到自己所愛之人,因此,依照神秘力量的無法抗拒的天命,她陷入極端不幸的境地,隻有經過地獄深淵並在地獄中經曆苦役,才能離開這不幸境地。
(四)
我總認為曆史和詩是完全對立的,曆史與時間之關係正如地理與空間之關係。前者和後者一樣,也隻是真正意義之下的一種科學,兩者的題材都不是普遍性的真理,都隻是個別事物。那些希望知道某事情而不必從事真正科學所需要的運用理性的人,總喜歡研究曆史;在我們這個時代,這種情形比過去更為普遍,因為每年都有無數的曆史著作問世。在曆史著作中所看到的隻是同樣事物的重複出現,無法看到其他東西,正如我們轉動萬花筒時,所看到的隻是形狀不同的同樣東西一樣,所以,雖然我沒有繼續責難,可是,我在這方麵是沒有興趣的。許多人想把曆史看做哲學的一部分,其實是想把曆史和哲學相混,他們認為曆史可以代替哲學,我反對這種看法,我覺得這是可笑而荒謬的。人們往往偏愛曆史的原因,可以從平常所看到的社交談話中得到解釋,通常的原因是這樣的,即某人描述某種事情,另一人又描述別的事情,在這種情形之下,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同樣,在曆史上,我們也看到人們是為個別事物本身緣故而專心於個別事物的。
另一方麵,既然動物學可以考慮到種類問題,那麼,曆史也可以視為動物學的延續,而在人類的情形下,由於人有個性,所以我們也必須認識個體以及影響個體的個別。曆史在本質上的不完整性就是這個事實的直接結果,因為個體和是數不清的和無窮的。對曆史的研究而言,你所知道的東西決不會減少尚須知道者的總量。對一切真正科學而言,至少可以想像一種完整的知識。——當中國和印度的曆史打開在我們眼前時,所顯示的內容的無窮性,將會使我們了解這門科目的荒謬,也會使那些期望這種知識的人明白,人類必須在其中發現,在個案中發現法則,在人類活動的知識中發現各民族的風俗習慣,但不要從無限的觀點去看事實。
在上麵所說的曆史本質上的不完整性以外,我們還要認識一個事實,就是那掌管史詩和曆史的女神克萊歐染上說謊的毛病,正如娼妓染上梅毒一樣。我認為曆史上所描述的事件和人物與實際比起來,多少有點像書籍前麵對作者的描畫與作者本人相比的情形,就是說,隻是約略相似,有時候甚至根本不相似。
報紙是曆史的秒針。可是,不但這種秒針的金屬比其他兩種指針低一等,而且也走得不準確。報紙中“社論”好像時代劇的合Ⅱ昌歌。無論從哪方麵看,“誇大”對新聞寫作的重要性正如對戲劇寫作的重要性一樣,因為目的在盡量製造事端。所以,為了他們職業的緣故,一切報紙作家都是大驚小怪者,這是他們使別人對自己發生興趣的方法。可是,實際上,他們所做的,就像小狗一樣,隻要任何東西動一動,就會大聲吠起來。所以,我們不必太注意他們的驚慌,我們要了解,報紙是放大鏡,隻有這種放大鏡才盡量把東西放大,因為報紙往往捕風捉影。
正如每個人都具有一定的麵相可以借此對他作一暫時的評斷,同樣,每個時代也具有同樣特別的麵相。每個時代的時代精神都像吹過萬物的強烈東風一樣。你可以在一切完成的東西中發現時代精神的痕跡,也可以在一切思想和作品、音樂和繪畫、種種流行的藝術中發現時代精神的痕跡,它在一切東西和一切人物身上留下跡象,所以,一個時代所習用的毫無意義的慣用語也必定是一種沒有曲調的音樂和沒有目的的形式。因此,一個時代的精神也給予自身一種外在的麵相。這種時代精神的基層部分往往表現在建築方麵:建築形式之後,接著來的首先是裝璜、器皿、家具和各種用具,最後會影響到衣著以及頭發和胡子的樣子。
(五)
如果你要評斷天才的價值,不應拿他作品中錯誤的地方或比較差一點的作品作標準,應該拿他傑出的作品作標準。因為,即使在智慧領域內,人性中也有著固有的弱點和荒誕之處,甚至最有天才的人也往往無法完全避免的。所以,甚至在最偉大人物的作品中,也可以指出許多嚴重的錯誤,使天才與眾不同的因素以及評斷天才的標準,是在時機和心境成熟時天才所能達到的成就,而這種成就是才能平凡的人永遠無法達到的。
在智慧的價值方麵最大的不幸是要等待那些隻能產生拙劣作品的人們去讚揚優秀的作品;其實,這種不幸早已存在於下述的普遍事實中,即優秀作品需要接受人類判斷力的評定,而這種判斷力卻是大多數人所不具備的,正如閹割的人沒有生孩子的能力一樣。
大多數人所缺乏的就是這種辨別的能力即判斷力。他們不知道如何辨別真假,如何辨別精華和糟糠,如何辨別黃金和銅錫,他們感覺不出平凡大眾和英才俊傑之間的極大距離。結果便產生下述古詩中所描述的情形:
偉大人物命中注定隻在死後為人所知。
在各種科學中,這種缺乏辨別能力的現象,也是同樣的明顯。任何一種科學上的理論,一旦獲得了普遍的相信以後,便會繼續公然藐視真理好幾百年。例如,經過一百年之後,哥白尼的地動說還沒有取代多樂美的天動說。培根、笛卡兒、洛克很慢也很遲才獲得人們的信任。牛頓的情形也是一樣,隻要你看看萊布尼茲和克拉克談話中對牛頓萬有引力說所表現的憎惡和嘲笑,就可以明了這一點。在《原理》一書問世後,牛頓幾乎還活了40年,可是,當他死的時候,他的理論隻為英國人所承認,而且還是部分地被承認,據伏爾泰在解釋牛頓理論的序言中告訴我們,在英國以外,相信牛頓理論的人還不到20人。另一方麵,在我們這個時代,牛頓有關顏色方麵的荒謬理論,雖然在歌德關於顏色的理論問世40年後的今天,卻仍然為人所相信。雖然休謨很早便開始出版作品,而且他的寫作風格也徹底大眾化,可是在他59歲以前卻一直不為人們注意。雖然康德終生著述教學,然而60歲後才成名。——誠然,藝術家和詩人比思想家的處境好一點,因為藝術家和詩人的讀者大眾至少比思想家的讀者多100倍,然而,莫紮特和貝多芬在世時,人們重視過他們嗎?或但丁、莎士比亞在世時,人們重視過他們嗎?如果莎士比亞同時代的人對他的價值有任何認識的話,在那個繪畫藝術非常發達的時代裏,無論如何會給我們留下他的最可靠的畫像,然而,實際上我們所得到的,隻是一些完全不可靠的圖像,一幅拙劣雕像,甚至一幅更壞的基石半身像。如果同時代的人重視他的價值,今天我們也會擁有他的無數原稿而不致隻有兩件法律上的簽名。每個葡萄牙人都以他們惟一的詩人卡莫恩斯為榮,可是,他卻靠施舍為生,每天晚上,一位他從印度帶回的黑小孩到街上替他把施舍品取回來。
正如陽光必須用眼睛去看它才會照耀,音樂必須用耳朵去聽它才會感到美妙聲音一樣,藝術和科學中傑作的價值也必須有識者來欣賞它。隻有這種人才具有魔法可以激發傑作中禁閉的幽靈而使其現身出來。在這方麵,無論他多麼想欺騙自己,然而平庸的人麵對著它好像麵對著一個自己無法打開的魔盒一樣,或像麵對著一件自己不能演奏、隻能發出斷續噪音的樂器一樣。一部優美的作品需要感覺力銳敏的人欣賞它,一部有思想的作品則需要一個有思想的人去閱讀它,這樣,才能真是真正存在而有生命。
偉大人物和他們生活的短暫時期有關,正如巨大建築物和它們坐落的小塊地方有關一樣,你無法完全看到他們的巍峨偉大,因為你站得離他們太近了。
(六)
當你們看到世界上有這麼多教學機構以及擁滿了老師和學生時,可能認為人類專心致力於追求智慧和見識。但事實不然。老師們教學生是為了賺錢,他們所追求的不是智慧,而是智慧的表麵,並且要表現自己有智慧;學生們求學,也不是為獲得智識和見識,而是求學之後,可以把知識和見識當作閑談的資料,還可以裝腔作勢一番。每隔30年,都會產生新的一代,他們一無所知,卻想一口吞下人類幾千年來累積的知識,然後,自以為知道得比過去所有的加起來還要多。因此,他們上大學,去搜求書籍,尤其是搜求最近出版的書籍,因為最近出版的書籍是屬於他們同時代的東西。一切都快速,一切都新奇!像他們自己一樣的新奇。然後,這一代帶著他們自己的信念一齊消逝了。
各個時代的各種學者和博學的人,通常都是廣求見聞而非尋求見識。他們認為對一切事物都有所見聞是一種光榮——他們沒有想到,見聞隻是達到見識的工具,本身的價值很少,甚至根本沒有價值。當我看到這些見閑廣博的人知道的東西那麼多時,有時對自己說:這種人思想的東西多麼少呀!因為他們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讀書上了。
博學與天才相比,正如植物標本簿和那不斷更新、永遠充滿青春、永不變化的植物界相比,再沒有比注釋家的博學和古代作家的童真之間更大的差別。
業餘愛好者!——這是那些為收入而專門從事藝術或科學的工作者,對那些愛好樂趣而從事者的貶義語。這種貶義是用他們世俗的看法,即認為除非為需要、饑餓或其他貪欲所驅使,否則,沒有人會重視一件事情的。一般人都具有同樣的展望,因此也具有同樣的看法,這就是人們普遍尊重“專業者”而不信任業餘愛好者的緣故。其實,業餘愛好者以事情本身為目的,而專業者卻以之為手段;而隻有直接對事情本身有興趣愛好而從事者,才會全心全意去從事最偉大的東西,往往出自於業餘愛好者而非出自於專門從業者。
不再把拉丁文當做普遍性學術語言,以本國方言文學代替拉丁語文,這是歐洲科學和文學事業方麵真正的不幸,因為通過拉丁語文的媒介,歐洲普遍性的學術溝通才會存在。在整個歐洲,能夠思想和有判斷能力的人已經夠少了,如果他們之間的溝通由於語言的障礙而斷絕和瓦解的話,他們的有利效果就大大地減少了。可是,除了這個大大的不利以外,我們還可以看到更為不利之處:古典語言很快就不會為人學習了。在法國,甚至在德國,忽視古典語言之風早已達到極點。早在19世紀30年代,《法典》被譯成德文,這件事明顯地表示,人們已經開始忽視一切學問,就是說,野蠻不開化的現象已經出現了。現在,希臘語文甚至拉丁語文作者的作品,已經用德文注釋出版了。(不管人們怎樣說)造成這種現象的真正原因是編者不再知道如何用拉丁寫作,而我們年輕的一代人也非常高興跟著他們走向懶怠、無知和野蠻不開化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