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哲學雜談(3 / 3)

比這種現象更應加以指責的做法是,在學術性著作中,尤其是在學術性刊物中,甚至那些由學術機構出版的書刊,從希臘文作家甚至從拉丁文作家引來的話,竟然用德語譯文引述出來。難道你們是為裁縫和補鞋匠而寫作嗎?

如果這是實際達到的情形,那麼,人文、高尚格調和教養再見吧!人類盡管有鐵路、電氣和飛行工具,卻又回到野蠻了。最後,我們失去所有祖先們享有的另一便利:不但包括拉丁文為我們留下的羅馬人的成果,而且也包括整個歐洲的中世紀和近代以至上世紀中葉的成果。9世紀的蘇格蘭神學家艾利基,12世紀的沙利斯伯裏的約翰,13世紀的西班牙哲學家勒裏,還有其他許多人,他們一開始思考學術問題時,便用自己覺得自然和適宜的語言表達,我與他們保持直接接觸,知道如何真正去了解他們。如果他們用當時自己本國的語文寫作,情形會怎麼樣呢?我隻會了解他們一半,而真正心靈上的接觸也不可能,我會把他們看做遠方的剪影,或比這更壞,好像是通過望遠鏡去看他們似的。為了防止這一點,所以,像培根明白表示的,他把自己的論文譯成拉丁文題名為“不過”,在這方麵,他曾得到霍布斯之助。

這裏,我們應該說,如果想在學問範圍中表現愛國心,那麼,就像髒兮兮的人一樣,應該把它拋出門外。因為,當我們純粹以普遍的人類作為惟一關心的對象時,當真理、明晰和美乃惟一有價值的東西時,如果我們敢於把自己對所屬國家的偏愛作為標準,因而破壞真理,並且為了誇耀自己國家次等人物而對其他國家偉大人物看法不公平,那麼,還有什麼比這更不應該呢?

(七)

從我們智力的本質來看,概念應是通過抽象作用而產生於知覺活動的,因此,知覺應先於概念。如果實際情形如此,那麼,就會很清楚什麼知覺屬於概念的知覺,並為概念所代表。我們可以稱此為“自然的教育”。

相反的,在人為教育的情形下,通過聽講、教學和閱讀,在與知覺世界廣泛接觸之前,腦子裏就塞滿了概念。因此,便以為經驗提供我們符合這些概念的知覺。可是,這個時侯,它們用得不對,因此,便對人物產生錯誤的判斷、不正確的看法、不正確的處理。於是,教育便產生錯誤觀念,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年輕時期雖然讀得多學得多,然而卻停留在半天真、半迷糊狀況,並且時而表現傲慢時而又表現羞怯的緣故。我們腦子裏充滿了概念,現在想要應用這些概念,但是,幾乎常常用錯。

根據前麵所說的來看,可知教育中的主要因素是應該用正當目的認識世界,完成這個目的是一切教育的目標。可是,我們說過,這要依靠先於概念的知覺,也要依靠先於廣泛概念範圍的較為狹小的概念,還要依靠概念彼此互為條件情況中如此產生的整個教導過程。可是,一旦在這一連串東西中忽略某一東西,就會產生不健全的概念,而由於這些不健全的概念,最後對世界會有一種不正確的看法,關於這個,幾乎每個人腦子裏都有自己的說法,有些人保持相當長的時間,大多數人永遠保持著。隻有當一個人年事稍長以後,才會對許多單純事情具有正確的認識,有時候這種認識是突然產生的。人在認識世界時似乎有一看不見的瑕疵,這是由於早年教育中忽略這個問題所致,不管這個教育是人為的或是自然的。

由於早期犯下的錯誤是根深蒂固,更由於推理能力成熟得最晚,所以,除非小孩子年滿16歲,否則,不應讓他們接觸任何可能產生大錯的題目,即哲學、宗教和各種普遍性觀點;隻應讓他們接觸那些不可能有錯的學科,如數學,或沒有嚴重錯誤的學科,如語言、自然科學、曆史等,不過,一般說起來,隻應讓他們接觸那種適於他們年齡並可徹底了解的科目。童年和青年時期是累積資料和徹底認識個別事物的時期;一般而言,推理和判斷現在還未定,暫時不讓他們對事物作究竟的解釋。因為推理必以成熟和經驗為前提,同時要聽其自然,在推理能力成熟以前,偏見的印象,將永久有害於它。

知識的成熟即每個人所能獲得之知識的完整程度,是這樣的,即在所有情形下,抽象概念和知覺理解之間達到了確切的符合,因此,每一概念都直接或間接地建築在知覺基礎上,惟有這樣,概念才具有真正價值,並且,每一知覺也可以歸屬於適當的概念之下。成熟隻是經驗的結果,因而也隻是時間的結果。因為,由於我們通常都是分別獲得知覺的知識和抽象的知識,前者以自然方法獲得,後者則通過或好或壞的教導以及從別人那裏學來,所以,在幼年時期,在我們僅從文字得來的概念與由知覺得來的實際知識之間,通常都沒有符合之處。這兩種東西彼此漸漸地接近,也彼此相互改正,但是,隻有當它們完全合在一起時,知識才算成熟。

(八)

動物的聲音隻能表示意誌的興奮和激動;可是,人類的聲音還可以表達知識,這與下述事實是相符的:即前者幾乎總是對我們產生不愉快的印象,隻有少數鳥的聲音例外。

當人類語言開始進化時,最初的階段當然是感歎詞,感歎詞不表達概念,像動物的聲音一樣,隻表達感情,隻表達意誌的激動。我們很快可以看到它們之間的不同,而由於這種不同,便產生了由感歎詞到名詞、動詞、人稱、代名稱等的轉變。

人類的語言是最耐久的。一旦詩人用適當的文字表現自己匆匆即逝的感覺以後,這些感覺就保存在那些文字裏麵數千年,而在感受力強烈的讀者心裏重新產生出來。

所謂外表反映內在,所謂麵貌表達並顯示一個人的整個本質,這是一個假設,這個假設的可靠性可以從人類的普遍期望中看出來,即任何人都想了解一個嶄露頭角的人,無論是因他的善行還是惡行,或創造過傑出作品的人;如果這個不可能,便要從別人那裏知道他是什麼樣子。同樣,在日常生活中,每個人都觀察自己所遇到的人的麵孔,想從他的麵相中發現他的道德和心智本性。如果一個人的表麵不含任何意義而肉體與靈魂的關係不比衣服與肉體的關係深的話,這種情形就不會產生。

可是,實際情形與此相反。每個人的麵孔都是一種可以描畫的神秘符號,的確,打開這神秘符號的鑰匙現成地在我們內心。我們甚至可以說,通常,一個人的麵孔比他嘴巴所泄露的更多,也比他的嘴巴表現出更多令人發生興趣的東西,因為人類嘴巴所泄露的隻是一切東西的概要,隻是這個人全部思想和希望的大概。並且,嘴巴隻表達一個人的思想,而麵孔則表達自然的思想。因此,每個人都值得加以觀察,即使他不值得交談。

我認為,每個人都是看來的那個樣子,這是一個正確的法則;困難的地方是如何應用。應用的能力一部分是天生的,一部分要從經驗中獲得,但是,沒有一個人達到完美的地步,即使最有訓練的人,也會在自己身上發現錯誤。然而,麵孔是不會說謊的,我們可以看出麵孔上不曾刻劃出來的東西。可是,無論如何,描畫人的麵孔到底是一件艱巨的藝術。它的原理原則是決不能以抽象方式學到的。描畫人類麵孔的第一個先決條件是必須完全客觀地觀察你所描畫的人,這是不容易做到的。因為,隻要有一點點嫌惡或袒護、恐懼或期望,甚至想到自己對他有什麼印象時,總之,隻要涉及主觀的東西,這神秘的符號便模糊而瓦解了。隻有當我們不了解一種語言時,才能聽見它的聲音,因為,不這樣的話,語言所指的對象便立刻蓋過我們對符號本身的意識,同樣,也隻有當我們看到陌生人時,才能看到他的麵相。因此,嚴格說來,隻有當我們第一眼看到一張麵孔時,才能對它產生純粹客觀的印象,從而可以描畫它。

我們不要掩飾一個事實,即這種第一眼看過去總是使人覺得很不順眼。除了漂亮好看的、和善的或富有智慧的麵孔以外,我認為每個新麵孔總是使感覺力比較銳敏的人產生一種類似恐怖的感覺,因為它以一種新奇方式顯現出不順眼的東西。甚至有些人的麵孔上現出那種性格低下的心地狹窄樣子,使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帶著這副麵孔而不戴上麵具。的確,有些麵孔,隻要一看到就會令人覺得受玷汙了。——這個事實的形而上的解釋,將認為每個人的個性就是那樣,由於他的生存,是應該把它祛除的。在另一方麵,如果你對這種形而上的解釋感到滿意,便應該自問,在那些終生除了擁有心胸狹窄、低下、卑賤思想和平凡、自私、低下、有害欲望之外,我們要想發現哪一種麵相呢?他們每個人都把自己麵相特征表現在自己的麵孔上,由於一再地重複出現,因此,深深地刻在麵孔上。

(九)

康德寫過一篇論文討論“生命力量”。我卻想寫一首它們的挽歌和哀歌,因為,它們的繼續用於發出聲響和敲打,以及製造噪音,是我終生天天感到的痛苦折磨。我知道,有很多人譏笑這種事情,因為他們對噪音感覺遲鈍;但是,這些人也是對觀念、詩和藝術品感覺遲鈍的人,總之,也是對種種智力的印象感覺遲鈍的人,因為他們的大腦構造堅韌且組織堅固。另一方麵,我幾乎在所有偉大作家如康德、歌德、利克騰堡和尚保羅等人的傳記或其他個人記載中發現許多對幹擾思想家的噪音的埋怨;的確,如果他們作品中沒有表示這種埋怨,那隻是因為文章內容沒有機會讓他埋怨。我將這種情形解釋如下:正如當一塊大鑽石弄碎時,它的價值隻等於這許多小鑽石,或當我們將軍隊化為小單位時就沒有用一樣,當一個偉大的心靈被幹擾而分散時,就隻是一個平凡的心靈,因為偉大心靈的優越之處就是集中一切心力於某一點或某一對象,正如凹鏡集中所有光線一樣。這就是為什麼傑出的人物往往很討厭各種幹擾和分心的緣故,特別是討厭噪音所帶來的強烈幹擾的緣故,不過,其餘的人卻並不特別因為噪音而感到煩人。所有歐洲各國中感受力最強和最富於智慧的人,甚至稱這種所謂“切勿幹擾”的規則為第十一誡。無論如何,噪音是一切幹擾中最粗野的幹擾,因為,它會幹擾我們的思想,分裂我們的思想。

(十)

兩個遊曆歐洲的中國人第一次進戲院,其中一個人一心想了解舞台裝置,結果他達到目的了。另一個人,盡管對當地語言一竅不通,卻想了解劇情的意義。前者像天文學家,後者則像哲學家。

沒有無刺的玫瑰。但有很多沒有玫瑰的刺。

狗的確是忠實的象征。在植物界中,則是樅樹。因為,隻有樅樹永遠跟我們在一起,無論好的時光或壞的時光,像所有其他樹木、植物、飛鳥、昆蟲一樣。太陽會離開我們——隻有當天空重現蔚藍色時,才會重照大地。當太陽離開我們時,樅樹不離開我們。

有一個母親,為了孩子們的教育和改良,便給他們一部《伊索寓言》。可是,他們卻很快地把它交回母親,非常聰明早熟的大孩子說:“這不是適合我們讀的書!它的內容太幼稚可笑。我們不相信狐狸、狼和烏鴉會說話,我們的年齡太大了,不能相信這種胡說八道!”——在這個有希望的少年身上,誰能看不出他將來會是一個開明的理性主義者呢?

有一次,當我在一株橡樹下采集標本時,在許多同樣大小的其他樹木間,發現一棵樹葉萎縮而樹身筆直穩固的黑色小樹。當我想要觸摸它的時候,它以一種堅定的聲調說:“不要碰我!我不是適於你製作標本的東西,我不像那些短命的草木。我的生命要以世紀為單位來計算,我是棵‘小橡樹’。——凡是要經過幾百年之久才發現其影響力的人,都是這樣地立身於世,像小孩、像少年、像那種生物,顯然無足輕重。但是,隻要給他時間,隻要有人知道如何認識他,就不會像其餘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