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看了門考拉夫婦並肩而立,看了拉霍太普夫婦並排而坐兩尊雕像後,卻不能不為之動情。其實,那姿勢也相當程式和僵直,但他們終究撥動了我們的心弦,使我們感悟到在他們對彼岸世界殷切向往的背後那人世間可貴的綿綿情意。
你看,門考拉夫婦的臉上洋溢著會心的微笑,盡管笑得拘謹,笑得嚴肅,但絲毫不勉強,那是由衷的笑,從肺腑中慢慢透露出來的。由於要服從“正麵律”的法則,他們不敢造次,但王後用手挽著門考拉腰身的動作無疑是他們恩愛相許的最好詮釋。
拉霍太普夫婦的神情莊重靜穆,肢體語言也是板滯的,但他們的麵部卻是高度個性化的,尤其是用藍灰色青玉鑲嵌的眼睛格外炯炯有神,閃閃發亮,以至於將當年的發掘者嚇得魂不附體,趕緊逃離了黑暗的墓室。他們用手按胸的造型是如此虔誠,仿佛在祈禱。他們祈禱什麼呢?美術史家們可以作出種種聽起來合情合理的解釋,但我寧願相信,他們祈禱的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其實,最讓人割舍不了的也許不是榮華富貴這些過眼煙雲的東西,有時甚至不是生命,而是情,而是愛。拉霍太普夫婦的雕像越過宗教的神秘,越過王權的神聖,將世俗人間的情意展現在我們麵前。
我不知道,埃及的法老是不是像中國的古代帝王擁有後宮佳麗三千人,我隻知道,中國古代帝王除了唐玄宗與楊玉環的長恨情歌被文人們潤色得無比淒美之外,再沒有一個帝王的愛情可歌可泣。而門考拉夫婦和拉霍太普夫婦或立或坐的雕像似乎讓我們看到了古埃及帝王後妃們對愛情的堅貞與忠誠。不爭的事實是,中國古代頻仍的改朝換代不少源於後宮之亂,而古埃及作為統一的王朝卻能在不斷的外族入侵中頑強地綿延了三千多年。在這種非學理性的比較中,或可得出某種啟示。
寫下上述文字的時候,玫瑰花已開遍街頭巷尾,今天是2月14日,西方人的情人節。值此佳節,我想對我愛的人和天下所有的有情人說一聲——
HappySaintValentine’sDay!
7.老村長與凱伊
老村長一點也不老,而且還很年輕。
圓圓的臉蛋,如炬的目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看著有幾分可愛。
豐滿的身軀,緊身短裝,赤著腳,拄著棍子,與“老村長”的身份倒也蠻貼切。
其實,他並不是什麼“老村長”,他是古埃及第四王朝時的王子卡別爾。據說,這尊木雕出土時,一個參與挖掘的農民曾驚呼道:“這不是我們的老村長嗎?”於是,卡別爾王子獲得了這麼一個雅號。
比起那些法老們的造型,“老村長”的造型要自然得多,雖然他站立的姿勢仍沒有脫出“正麵律”的窠臼,但其形象生動,具有更可信的真實感。而且,他的造型純粹簡潔,全身上下沒有任何飾物,沒有任何與神靈有關的象征物和標識,沒有法老們顯示神聖所佩戴的公式化的假發和胡須,他是作為一個世俗性的有個性的個體出現的。
凱伊是一個古埃及的書吏的名字,他所從事的是文書、秘書一類的工作,喋喋小吏,地位卑賤,還需要“善隨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隨其人,雖見廢棄,終默不泄”;最後,“賞不酬勞,以老見疏”(韓愈《毛穎傳》)。雕刻家為這個底層人物造像時,摒棄了清規戒律,選擇了凱伊盤腿而坐的姿勢,身體各部分比例合理,肌肉等結構準確,可見,早在四千多年前,古埃及雕刻家就具有精確的解剖學知識和高度寫實的表現技巧。
最為生動傳神的是凱伊的麵部表情,他瞪大眼睛,緊抿嘴唇,一絲不苟,聚精會神,他在仔細聆聽,並隨時記錄下來,生怕遺落了一句話,不敢絲毫鬆懈,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他麵容清臒,雙目凹陷,但富於生氣和神采,這是一個充滿睿智而精力充沛的書吏。
他幾乎全身赤裸,隻在腰間係一塊布,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他的上半身瘦削的肩頭、鬆軟的胸腹,這是長年累月緊張繁瑣的書寫留下的職業印痕。
古埃及數千年的文明史,正是由一代代凱伊這樣恪盡職守的書吏一頁一頁地書寫出來的。因此,我們要以埃及文明的名義,向凱伊和凱伊們致敬。
8.東方女性的美
阿赫那吞,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法老,也是古埃及曆史上著名的改革家。他下令奉行“一神教”,隻準崇拜日輪神阿頓;他不僅將國都遷往阿馬爾那,而且將自己的名字“阿蒙霍普特”更改為“阿赫那吞”。改革的企圖在於,使皇權從宗教的束縛和控製中解放出來,讓法老擁有更大的世俗權力,以此強化中央集權。盡管阿赫那吞的改革沒能收到理想的績效,但這對此期藝術的影響確實是可圈可點的。我們隻要看看阿赫那吞的巨型雕像就可見一斑。與此前的法老形象相比,阿赫那吞的雕像沒有任何理想化的成分,是完全寫實的。我們似乎很難想象,這個擁有隆起的乳房、橢圓形碩大頭顱和女性化容顏的羸弱男子,竟是神聖而威嚴的法老。
阿赫那吞法老的形象多少有點不倫不類,但它是真實的,一種褪去了神性的真實、世俗的真實。這種“真實”在女性美的刻畫和表現上體現得更加充分。
這尊胸像雕刻的是阿赫那吞法老的妻子諾菲爾蒂王後:纖秀的臉龐、修窄的前額、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濃黑的眉毛、秋泓般的雙眸、細巧而修長的頸項,加上華美的頭飾和胸飾,刻畫出諾菲爾蒂王後清麗、端莊的容貌和賢淑、典雅、高貴的氣質。王安石所謂“意態由來畫不真”,而三千五百年前的古埃及雕刻家卻用石頭雕刻出來了。盡管是寫實的,而我們不難看出,雕刻家還是力圖表現古埃及人對女性美的理解和追求,這是一種典型的東方美,生動、生氣而富有魅力。
這尊女性半身裸體的雕像,如果不注明出處,人們很有可能會誤以為是出自古希臘雕刻家之手。它是在阿馬爾那新城被發現的,是阿赫那吞時代古埃及雕刻家的傑作。
它雖然殘破了,但其豐姿綽約依舊,豐盈的乳房、光潔的肌膚、柔和的線條、準確的比例,都使之成為不可多得的古埃及雕刻珍品。從這尊女性半身裸體的雕像中,我們可以直接觀照到古埃及人的人體美理念——健康的、充盈活力的、旺盛的生命感。與遠古時代的母神相比,功利性居於次要的位置,審美意識已上升到主導地位。
這尊女性半身裸體的雕像的意義在於,它不僅表明三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埃及雕刻家對女性肉體美的大膽肯定和讚美,而且可以看作是遠古母神到希臘“維納斯”之間的一座橋梁。
9.開心的遊戲
古埃及人把“快樂”當作人生最大的追求,生前快樂,死後繼續快樂。
房龍曾作過這樣的比較:
中世紀基督教徒的陵墓,是個非常可怕的地方,那裏充滿了交叉的骨骼和骷髏,以及藝術品中所表現的正在地獄裏受火刑的可憐的罪人。總之,凡涉及表現基督教信仰的東西,都離不開痛苦、失望,一丁點兒不表現歡樂,恰與埃及陵墓中的可愛的東西,什麼首飾、香水、貴重衣物、保姆群俑、麵點廚師俑、樂師俑、秘書俑、警衛俑以及水手俑等隨葬品,形成鮮明對照。必須記住,這些隨葬品所以出現,是有目的的——讓人們玩一場開心的遊戲,即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們的國王、父親、丈夫、叔叔或妻子——雖然已離開人世——但死後仍會像他們生前那樣,繼續過好日子,繼續享受。(房龍:《人類的藝術》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6頁)
陵墓的主人在玩著一場場“開心的遊戲”,展示著濃鬱的生活氣息和塵世的脈脈溫情,於是,就有了——《碾麥的女子》和《釀酒的女子》:
渾圓的身軀、健壯有力的胳膊,兩個憨憨的、可愛的女子。碾麥的女子似乎未脫稚氣;釀酒的女子正值青春妙齡。她們的動作是如此嫻熟,人與器物融為一體,保存完好的明豔的色彩,將遙遠的勞動場景鮮活地呈現在我們麵前。
還有《盲樂師》浮雕,左邊彈奏豎琴的盲樂師已經老態龍鍾了,他清瘦而不失精明,目盲而心中一片澄明,那修長的手指中仿佛流溢出優雅的琴聲;右邊手持長笛的女子,似乎被老樂師的琴聲吸引住了,正扭頭側耳聆聽。這一老一少兩個盲樂師不過是法老和貴族們娛悅的工具而已,而他們僅僅借此獲得作為人生存所必需的溫飽。從青春年少到垂垂老者,人生歲月之河流淌不止,從年輕樂師的身上,重溫了老樂師的過去;從老樂師的身上,看到了年輕樂師的未來。
出自第五、六王朝時期的貴族提伊墓中,有大量世俗生活場景的浮雕,《涉水渡河圖》為其中的一個片斷。牧童在前麵引路,背上背著小牛犢,後麵跟著三條成年牛。走在最前麵的那條牛正低頭飲水,後麵一條牛哞哞地叫著,它大約是牧童背上的小牛犢的媽媽,在小牛犢回頭觀望的瞬間,牛媽媽回應著它的孩子,叫聲中有殷殷的母愛,牛媽媽那眼神中凝聚多少關切與嗬護啊。動物的母愛與人類的母愛同樣偉大,正如魯迅詩雲:“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詩意棲居於大地是人類的願望,也是動物的願望,讓我們與動物和諧相處,詩意共存,惟其如此,人類才有可持續發展的美好未來。
10.埃及雇傭兵
埃及的曆史,是不斷被入侵、被占領的曆史。波斯人、利比亞人、亞述人、猶太人、希臘人、羅馬人、阿拉伯人,等等,先後來到這塊被尼羅河滋潤著的土地上,攫取他們所需要的東西。一個強盜還在喜滋滋地清點戰利品,另一個強盜就闖了進來。
亞曆山大大帝率領馬其頓方陣曾在這裏演練進攻與防守的戰術。
拿破侖的鐵騎曾在這裏擺開廝殺的戰場。
希臘海盜軍團成功登陸後,幹著肆意掠奪的勾當。
“十字軍”東征到此,將騎士野蠻的本性展示得淋漓盡致。
還有數不清的內亂。
外患和內憂使埃及需要前赴後繼的大量兵力,而法老們的金字塔建築同樣耗費了難以數計的人力,因此,埃及人經常需要用外國的雇傭兵(特別是來自古埃及南部的努比亞人)來補充兵力,甚至有一些類似警察特務機構的Medjay也是由雇傭兵來擔任的。在網絡遊戲《神話時代》中,選擇埃及的玩家可以在城市中央公開招募雇傭兵,隻要肯花錢,兩秒鍾就可以招到一個雇傭兵。
在中王國時期阿西尤特的一個將軍墓中,就發現了八十個戰士的隊列木雕,有弓箭手和槍盾兵,其中的弓箭手就是來自努比亞的雇傭兵。
這些雇傭兵排列整齊,威武雄壯,瞪大的眼睛格外醒目。這個將軍的軍陣,與秦始皇的兵馬俑功效相同,但無論從規模和數量上都不能與中國的兵馬俑同日而語。這些雇傭兵的數量屈指可數,而秦兵馬俑至今也沒有統計出具體的數字;雇傭兵木雕高四十厘米左右,而兵馬俑如同真人般大小;兵馬俑兵種多樣,雇傭兵木雕兵種單一;兵馬俑有橫掃六國、威加海內的恢宏氣勢,雇傭兵木雕在整體上顯得氣局狹小。的確,埃及的木雕軍陣與中國的兵馬俑相比,如小巫見大巫。
埃及人的大手筆是永恒的金字塔。
11.東方的救世主
印度是一個古老的東方大國,也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印度民族在漫長的曆史發展演進中,逐漸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結構和文化體係。季羨林先生認為,人類曆史上的文化可以分為四大文化體係,他說:“一個民族或若幹民族發展的文化延續時間長、又沒有中斷、影響比較大、基礎比較統一而穩固、色彩比較鮮明、能形成獨立的體係就叫做‘文化體係’。拿這個標準來衡量,在五光十色的、錯綜複雜的世界文化中,共有四個體係:一、中國文化體係;二、印度文化體係;三、波斯、阿拉伯伊斯蘭文化體係;四、歐洲文化體係。”(季羨林主編:《簡明東方文學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緒論第5頁)就每一種文化體係和文化結構而言,都有著自身的特色,印度文化結構最明顯的民族標記在於它的多元性和多樣統一性,究其原因,大約有以下幾個方麵:
首先,從自然條件來說,印度次大陸地形極其複雜,它北枕“世界屋脊”喜馬拉雅山脈,東鄰孟加拉灣,南瀕印度洋,西接阿拉伯海,中有德幹高原,恒河、印度河南北流通,腹地沙漠與沿海平原裏應外合。這種複雜的地理環境,促成了印度民族生產方式的多樣性,並由此形成了不同的宗教信仰、哲學思想和藝術風格。另一方麵,印度氣候以炎熱潮濕為主,而又變化多端,一年之內可分為夏、雨、秋、霜、寒、春六個季節。印度人齋戒、沐浴、林居、森林哲學、出世思想等莫不與氣候的炎熱有關。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尼赫魯將印度文化稱為“炎土文化”(尼赫魯:《印度的發現》,世界知識出版社1956年版,第65頁)。同時,多變的氣候對於印度民族形成沉思冥想的習慣和某些宗教習俗,是有一定的推導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