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2)(1 / 3)

“他們哭著;我的小安塞爾摩對我說:‘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們,爺爺,你有什麼不快的?’但是我不哭,也不回答,一整天,一整夜,一直等到太陽重照大地,那時陰森可怕的監牢裏透進微弱的光線,我從他們四個的臉上,看出我自己的痛苦神色;因為悲傷,我咬自己的雙手。他們意謂著我要吃東西,立刻站了起來,說:‘爸爸,你要是咬我們,我們覺到的痛苦還小些;我們可憐的肉是你給的,現在還是由你拿去罷!’於是我鎮靜下來,以免加重他們的不幸。那一天,和後來的一天,我們都和啞巴一樣。不仁的地呀!你為什麼不裂開呢?

“到了第四天,伽多躺在我的麵前,說:‘我的爸爸,為什麼你不來幫助我呢?’於是他就死了。在第五天和第六天,其餘三個都前後地倒下了;那時我的兩眼已經看不清楚,我暗中撫摸著他們的屍體;在他們死後兩天之中,我還呼喚他們的名字;後來那饑餓的權力強於悲傷。”

當他說完以後,他的眼珠轉動一下,於是又把他的牙齒插入那個可憐的頭顱裏麵,直達硬骨,和狗咬肉骨頭一樣厲害。

卡爾波為這個故事設置了一個地獄般的場景:烏格利諾坐在中間,麵部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雙手托著頭,咬著手指,細膩深刻地表現了主人公內心的痛楚和無奈,或許,自身的饑餓還在其次,無力解救自己子孫則成為他最大的悲哀。人世間有什麼比一個祖父、一個父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餓死而束手無策更令人痛苦的嗎?更重要的是,子孫們都是因為他的過失而遭受懲罰的,所以,他的痛楚中還包括自責在內。

兒孫們環繞在烏格利諾膝下,一個兒子抱著他的雙腿,張大著嘴,眼裏充滿了渴望,他多麼希望父親能給他一塊麵包啊!靠在烏格利諾左腳下的小男孩,他應該是烏格利諾的孫子吧,那樣子好像睡著了。但殘酷的事實是——他死了,餓死了;位於烏格利諾左右的一兒一孫,已被饑餓折磨得奄奄待斃。隻有經曆過饑餓的人,才能體驗到饑餓是一種比痛更深刻、更令人的難以忍受的折磨:“爸爸,你要是咬我們,我們覺到的痛苦還小些;我們可憐的肉是你給的,現在還是由你拿去罷!”兒子的話怎不令烏格利諾錐心泣血?

如果換一種場合,兒孫繞膝,這是怎樣一種天倫之樂啊。而此刻,烏格利諾與他的兒孫們卻掙紮在生死線上,而且,死亡,不可抗拒、不能更改的死亡正等待著他們,死亡在這裏,被強調為一個人物遭受煎熬的過程,而不僅僅是生命的消失,悲劇的深層意蘊正在於此。換一個角度來看,無論烏格利諾怎樣十惡不赦,他的兒子、孫子也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價卻有失公平,但丁在《神曲·地獄篇》中也曾為之鳴不平。

創作《烏格利諾》時,卡爾波年僅三十五歲,他沒有聽從他的朋友和師輩的善意勸阻,完成了這件難度極大的傑作。事實證明,卡爾波的一意孤行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以自己的實力證實了他的自信。從這件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卡爾波得心應手地駕馭眾多人物的本領。群雕以烏格利諾為中心和主體,其他人物以不同的姿態與他發生直接的聯絡,或靠、或抱、或伏,環環相扣,連接成一個整體。其內在的邏輯性在於,共同的命運——饑餓與死亡將祖孫五人緊緊聯係在一起,不可分割。由於人物的姿勢、表情等各異,使得整個群雕統一中有變化,變化中走向統一,具有一種和諧的韻律和生動的節奏。

74.她在叢中笑

《花神》雕像是卡爾波為巴黎盧佛宮花鳥陳列館牆麵創作的裝飾性浮雕作品。

從技術層麵來分析,張秉堯先生認為:“這塊浮雕因造型手法獨特而被人們注意。它借助光影來塑造形體。不像通常用壓縮形體的辦法製作浮雕,而是用近乎圓雕的塑造方法來表達形體,並且利用形體間的立體空間所造成的光影效果襯托形體,很有實體感。它跟壁麵自然地連接,這就使形體出現在實在的空間中,從而在光的照射下,實體是亮的,空間部分是暗的,近似鏤空雕刻手法。使暗影襯托出來的實體非常鮮明突出,特別是增加了自由和運動感,而且可以從幾個角度去看也不會變形。同時,也由於暗影錯綜變換,使花朵飛灑飄落的形象特征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來,增強了活潑氣氛。”(《西洋雕塑百圖》,人民美術出版社1980年版,圖64)

技術分析終嫌枯燥,還是來看這鮮活的畫麵吧——

繁花爛漫。

春神在花叢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頭戴花環,滿頭秀發和披巾飄逸著動人的旋律,彙入花的海洋;雙臂輕舒,如鶯的翅膀,翩翩欲飛;壯碩豐腴的裸體,蕩漾著春天的蓬勃與青春的激情;她蹲踞於地,欲站未站,是想與大地、花叢貼得更近,還是與孩子們的嬉戲更為方便?春神,你給人間帶來了春天,春天裝扮了你,你美化了春天。

最有趣的是這群小天使般孩子們,他們在花叢中神出鬼沒,或與春神嬉鬧,或翩躚起舞,或趴在地上,試圖拾起春神散落的花朵……我們仿佛聽到孩子們的歡呼:“春來了!春來了!”那無邪的童真、浪漫的童趣就是一首溫馨而可愛的童謠。

春天是永遠令人心馳神往的,春天和愛情一樣,是藝術永恒的主題。然而,春天是短暫的,青春是短暫的。隻有藝術,才能讓春天永駐人間;隻有藝術家,才能讓青春不老,恒久彌新。

我相信,當卡爾波在人生的風雨中驟然止步時,他是帶著春天的希冀,懷揣著一顆青春的心離去的。雖然走得匆忙,但恬淡、靜美。

75.天使的舞蹈

巴黎歌劇院剛剛落成,建築設計家夏爾·卡爾尼埃一邊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一邊陷入了沉思,他總覺得它不夠完美,對,它的正門牆上應該刻上裝飾性的浮雕。於是,卡爾尼埃找到當時聲名顯赫的卡爾波,說明來意後,卡爾波欣然應允,這不是展示自己才華的絕妙之地嗎?要知道,幾乎所有的藝術家,哪怕再平庸,都有強烈的表現欲,何況事業如日中天的卡爾波。

雕刻什麼樣的題材是卡爾波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為此,他翻閱和收集了大量資料,終於從拉斐爾的《聖米歇爾像》和米開朗琪羅的《基督升天》等作品中得到了啟示。他又親自去歌劇院勘察,觀看芭蕾舞演員在排練時表現的各種姿態,並畫了一係列速寫,最後完成了浮雕的構思:用極具動感的舞蹈的形式,讚美生命和青春,表現現實人生的歡樂。

首先,作者為整個《舞蹈》群雕像確立了一種熱烈歡快的抒情基調,在音樂的節奏和豪邁的詩意中,青年男女載歌載舞。

一個男青年揮舉雙臂,右手搖著手鼓,那飛翔般的姿勢是昂揚向上的青春活力的亮相,而且,這姿勢頗具號召力和煽情性。在這個舞蹈群體中,他是指揮,也是領舞者;一群裸體少女圍繞在他周圍,手拉著手,形成一個圓圈,一個流動的圓圈,這圓圈中聚集著一種蓬勃的力,隨著舞姿,漸漸向四周發射、擴散,如春水中蕩起的一陣陣漣漪;雖然形體的跳躍與舞動被限製於牆麵的範圍內,但“圓圈”的流動性使浮雕在有限的空間獲得了無限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