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風塵女一往情深 第七節(3 / 3)

①第歐根尼(公元前四一三-三二七),古希臘大儒派哲學家,傳說他蔑視名利,不拘禮俗,追求淡泊自然的生活。

列舉上述飾物還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必須描繪出貢當鬆如何善於使這些飾物具有一副自命不凡的姿態才行。在衣服的領子上,在新上油的張著口的皮靴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精心賣弄的味道。總之,為了讓人隱約看清這個色調如此不同的混合體,一個有頭腦的人通過貢當鬆的這副外表就能明白,他不是密探便是竊賊。這身破衣爛衫不但不能引人發笑,而且會叫人嚇得發抖。一個善於觀察的人看到他這身服飾後,會這樣自言自語:“這是一個卑鄙下流的家夥,他喝酒,賭博,幹壞事,不過他不喝醉,不搞鬼,他既不是盜賊,也不是殺人犯。”在沒有想到密探這個字之前,實在難以確定貢當鬆的身份。

這個人幹過很多知名和不知名的行業。蒼白嘴唇上乖巧的微笑,暗綠色眼睛不停地眨巴,塌鼻子上小小的怪相,都說明他不乏智慧。他的麵孔像一塊白鐵皮,他的靈魂大概也跟麵孔一樣。因此,他的麵部表情與其說是內心活動的體現,不如說是出於禮節而強裝的鬼臉。如果說他不總是叫人發笑,那就是叫人害怕。在巴黎這個沸騰的大池裏,一切都在發酵,貢當鬆便是這池中翻滾上來的泡沫裏最奇妙的產品之一。他自吹豁達,常常毫不傷感地說:“我有高超的才情,但卻用不上,所以就像一個蠢人!”他並不責怪別人,而是自怨自艾。比貢當鬆的怨恨更少的偵探,你還能找到幾個?

“時機在跟我們作對,”他反複對上司這樣說,“我們本可以成為水晶,而卻一直是沙粒。就是這麼回事。”他在服飾上表現的恬不知恥具有某種含義。他對作客時的著裝,並不比演員對自己的著裝更為重視。他擅長喬裝改扮,他本應給弗雷德裏克-勒梅特爾①上上課,因為必要時他就可以變作花花公子了。他年輕時可能屬於放蕩不羈的租小屋②的集團。他對司法警察極其厭惡,因為帝國時代他曾在富歇③手下幹過警察,他當時把富歇看作偉人。警務部被取消後,他萬不得已於起商業巡捕來。他的出名的辦事能力和精明手腕使他成了商業警察局的得力工具。政治警察局那些陌生的頭目把他的名字寫進了他們的名單。貢當鬆和他的同伴們一樣,隻不過是一出戲的配角,在政治案件中,主要角色是他們的上司。

①弗雷德裏克-勒梅特爾(一八○○-一八七六),法國著名演員。一八四○年扮演《伏脫冷》一劇主角時,頭部化妝與路易-菲力浦相似,該劇遂遭禁演。巴爾紮克為此對他不滿。

②指在偏靜地帶據有或租用小屋秘密作樂,過放蕩生活。

③富歇(一七五九-一八二○),法國政治家,曾任警務大臣。

“你去吧。”紐沁根說,做了一個手勢,要他的秘書離去。

“為什麼這個家夥住旅館,而我卻住在一所連同家具出租的房子裏……”貢當鬆心裏想,“他把債主誆騙三次,詐取錢財,而我從來沒有拿過別人一個子兒……我比他更有才情……”

“貢湯(當)鬆,我的孩子,”男爵說,“你披(騙)了我一將(張)一千法郎的票子……”

“我的情婦欠了上帝和魔鬼的錢……”

“你有一個青(情)婦?”紐沁根叫喊起來,用羨慕而又帶妒忌的神態望著貢當鬆。

“我才六十六歲。”貢當鬆回答。惡習使他保持年輕,在這方麵他是一個過硬的榜樣。

“她做習(什)麼的?”

“她給我幫忙。”貢當鬆說,“男人當了竊賊,又被一個正直的女人所愛,在這種情況下,要麼女的變成竊賊,要麼男的變成好人。而我卻一直當密探。”

“你需要錢,總是需要錢,係(是)嗎?”紐沁根問道。

“總是需要錢。”貢當鬆微笑著回答,“我總想要錢,就像您總想賺錢一樣。我們可以談到一塊兒:您把錢賺來,我負責花銷。您是水井,我是水桶……”

“你想賺一將(張)五倍(百)法郎的票子嗎?”

“那還用問!可是我真傻!……你不是為了彌補我財運不濟才送我這張票子的。”

“你聽著,我把介(這)杯(筆)錢加在你披(騙)我的那一千法郎向(上),我總共給你一千五倍(百)法郎。”

“您是說,我已經拿的這一千法郎,您算給我了,然後再增加五百法郎……”

“係(是)介(這)樣。”紐沁根說著點了點頭。

“那還隻是五百法郎啊。”貢當鬆沉著地說。

“我要給你的?……”男爵回答。

“我要拿的。那麼,男爵先生想用這筆錢換取什麼呢?”

“有銀(人)告訴我,巴黎有個銀(人)能攪(找)到我愛的那個女子,你基(知)道這個銀(人)的地幾(址)……嗯,你係(是)個偵探能休(手)嗎?”

“是的……”

“那號(好),你把他的地幾(址)開(給)我,你就能拿到五倍(百)法郎了。”

“我能瞧瞧嗎?”貢當鬆急切地說。

“就在介(這)兒。”男爵說著從口袋裏抽出一張鈔票。

“那就給我吧。”貢當鬆說,一邊伸出手去。

“一休(手)交錢,一休(手)交貨。咱們去攪(找)那個銀(人),介(這)錢就歸你了。缺(出)介(這)個價錢,你可以賣開(給)我很多地幾(址)呢。”

貢當鬆笑起來。

“當然,您有權對我這麼想,”他說,顯出自我克製的神態,“我們景況越糟,就越要誠實。但是,嘿,男爵先生,您出六百法郎吧,我能給您出個好主意。”

“說缺(出)來,相信我的慷慨吧!”

“我在冒著風險呢。”貢當鬆說,“不過,我這是在下大賭注。幹警察這一行。您知道,必須暗中行事。您說:‘咱們去吧,上路吧……’您有錢,您相信世上的一切都能在金錢麵前低頭。金錢確實了不起。但是,按照我們這一行裏兩三個硬漢的說法,有錢隻能收買人。有些事,人們根本想不到,也無法收買!……人們買不到機遇。因此,好警察是不這麼幹的。您願意拋頭露麵跟我一起上馬車嗎?說不定會碰上他。機遇既可幫您的忙,也會壞您的事。”

“金(真)的嗎?”男爵說。

“哎!當然羅,先生。警察局長不就是以街上撿到的一塊馬掌鐵為線索,發現了那個暗殺爆炸裝置嗎?①那麼,如果今天晚上我們乘出租馬車去德-聖日耳曼先生家,他將不願意再看見您走進他的屋子,也不願意您讓人瞧見上他那兒去。”

①指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卡杜達爾策劃的謀殺波拿巴未遂事件。

“係(是)這樣。”男爵說。

“啊!他是強中之強的人,大名鼎鼎的科朗坦的助理,富歇的左右手。有人說他是富歇的私生子,可能是富歇當教士時候生的。不過,這是說瞎話:富歇知道怎麼當教士,如同他知道怎麼當大臣一樣。那麼,您瞧吧,您可沒法叫這個人給您幹事,除非有十張一千法郎的票子……您想想吧……不過,您的事將能辦成,而且會辦得很好,就像俗話說的,辦得神不知鬼不覺。我通知德-聖日耳曼先生,他會約您在某個誰都見不到和聽不到的地方見麵,因為他為私人搞偵探要冒風險。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是個好人,是人傑啊!他受過嚴重迫害,而且是為了拯救法蘭西而受迫害!……像我一樣,像所有拯救法蘭西的人一樣!”

“那號(好)吧!你開(給)我寫封信,我可以傾許(訴)衷強(腸)了。”男爵說,為這一庸俗的逗樂而微微一笑。

“男爵先生不給我一點兒油水嗎?……”貢當鬆說,顯出一副既謙卑又咄咄逼人的姿態。

“冉,”男爵大聲呼喚他的花匠,“去肯(跟)喬治要二十法郎,開(給)我送來……”

“除了男爵先生告訴我的這些情況外,如果沒有別的材料,我倒要懷疑這位大師是否能幫男爵先生什麼忙。”

“我還有別的呢!”男爵回答,現出一副詭譎的表情。

“我榮幸地向男爵先生告辭,”貢當鬆拿起那枚二十法郎的硬幣,說,“我將榮幸地再來告訴喬治,今晚男爵先生應該去什麼地方,因為優秀的警察是從來不留任何字跡的。”

“介(這)些家夥還金(真)有點兒偷(頭)腦,”男爵自言自語說,“當警察就肯(跟)做買賣一樣。”

貢當鬆離開男爵,悠然自得地從聖拉紮爾街走到聖奧諾雷街,最後來到大衛咖啡館。他透過窗玻璃向裏張望,看見一個老人。在那裏,大家都叫他康奎爾老爹。

大衛咖啡館坐落在聖奧諾雷街拐角處的錢幣街上,本世紀頭三十年內享有盛名,而且它又處在叫作布爾多奈的街區內。那裏聚居著一批年邁而撒手不幹的批發商和尚在經營的大商人,諸如卡繆索、勒巴、皮爾羅、波皮諾等家族,以及一些像小老頭莫利納這樣的產業主。在那裏,人們不時能看到從科隆比埃街走來的紀堯姆老爹。他們在店裏互相談論政治,但態度謹慎,因為大衛咖啡館持自由黨觀點。他們還在這裏交流一些當地傳聞,人們是那麼需要彼此嘲笑!……這家咖啡館也跟別處咖啡館一樣,有自己的奇特人物,那就是康奎爾老爹。康奎爾老爹從一八一一年起就來到這裏,似乎與聚集在這裏的那些正派人相處十分融洽。當著他的麵談論政治,誰也不會感到拘束。這位老好人純樸直爽,給常客們經常說些笑話。有時候一兩個月不見他的蹤跡,人們認為這是由於他年邁體衰,誰也不覺得奇怪,因為從一八一一年起,看上去,他已經過了六十歲。

“康奎爾老爹怎麼了?……”有人常問那個站櫃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