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告訴我,您叫什麼名字嗎?”
“不寫名字!”英國資本家回答,“就寫‘持此信及彙票者……’您這番好意將會得到豐厚的酬報……”
“怎麼酬報?……”賽裏澤問。
“隻用一句話。您將一直呆在法國,是不是?……”
“是的,先生。”
“那好。喬治-德-埃斯圖爾尼永遠不會回法國來了。”
“為什麼?”
“據我所知,有不止五個人要謀殺他。他自己知道這一點。”
“怪不得他要我搞一批貨去印度呢!”賽裏澤叫起來,“但是,可惜他已叫我把所有的錢買了公債。我們已欠了杜-蒂耶公司的差額。我是過一天算一天呢。”
“您應該及時脫身啊!”
“啊!我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賽裏澤大聲說,“我的發財夢落空了……”
“跟您最後說一句話,行嗎?……”巴爾凱說,“務必守口如瓶!……您是能做到的。可是,說到忠誠,恐怕沒有那麼有把握了。我們後會有期,我會讓您發財的。”
卡洛斯在這個卑鄙的靈魂中撒下了一線希望,這希望將使那個人對此事長期保持緘默。接著,卡洛斯仍然扮成巴爾凱,去見一個他能依靠的執達吏,委托他取得對艾絲苔的最後判決權。
“一定會付錢的,”他對執達吏說,“這是一件關係到名譽的事,我們隻想按規定辦事。”巴爾凱叫一個商事訴訟代理人代表艾絲苔小姐在商業法庭上出庭,以便使判決自相矛盾。他請執達吏溫和行事。執達吏便將所有訴訟文件放入封套,親自來泰布街查封家具。他在那裏受到歐羅巴的接待。查封一旦宣布,艾絲苔便公開成了欠債三十多萬法朗的人,這已是無可爭辯了。卡洛斯在這件事上並沒有多少新花樣。這種假債務的滑稽戲經常在巴黎上演,巴黎有“副”高布賽克和“副”吉戈奈們把自己出借,用作“文字遊戲,”取得一筆賺頭,用這種無恥的花樣尋開心。一切都在笑談中實施,包括殺人。人們就這樣去勒索固執地不給錢的父母或吝嗇的情人,他們麵對這種無可爭辯的必要性或所謂名譽問題,也就照辦了。馬克西姆-德-特拉葉曾經常常用這種方法。這是老劇目中翻新的喜劇。隻是卡洛斯-埃雷拉想拯救自己的道袍的名譽和呂西安的名譽,使用了一套沒有任何危險的偽造票據。這種事情出現很多,以致司法部門如今對此也有點無動於衷了。據說在王宮市場附近還開了一家假票據交易所,在那裏,你付三法郎就能得到一個簽名。
這十萬埃居準備用作守候臥室的門。卡洛斯著手解決這個問題前,決心先叫德-紐沁根先生另外再付十萬法郎。經過情形是這樣:
根據卡洛斯的吩咐,亞細亞打扮成熟知那個陌生女郎的老太婆,來到墮入情網的男爵麵前。迄今為止,風俗畫家畫了許多男高利貸者的形象,但是人們卻忘了女高利貸者:今天的極為奇特的人物“財源夫人”①。她被體麵地稱為“服飾脂粉商”②。她有兩家商店,一家在神廟街,另一家在納弗-聖馬克街,兩家都由她手下一些女人經管。凶狠的亞細亞可以扮演這個角色。“你穿上德-聖埃斯泰弗夫人的衣服吧!”卡洛斯對她說,他想看看亞細亞穿上這衣服的模樣。
①財源夫人,是法國作家讓-弗朗索瓦-雷尼亞爾(一六五五-一七○九)的《賭徒》中的一個人物。
②指上門兜售服飾脂粉的女商販,她們常常兼放高利貸。
這位假媒人來了,穿著錦花緞連衣裙,那是某個被查封的客廳中摘下來的窗簾做成的。她披著一條賣不出去的破舊開司米披巾,這種披巾隻能在這些女人肩背上度過它們的最後時日。她戴一個細布縐領,花邊華麗,但已經磨損;還戴一頂十分難看的帽子,一雙愛爾蘭皮革的皮鞋,腳上的肥肉從鞋沿鼓出來,就像黑色絲綢做成的墊圈。
“還有我的腰帶扣呢!”她讓人觀看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金銀飾物,說。她那廚娘的肚子似乎不愛接受這一扣子。“嘿嘿,瞧瞧我的風度!可是,我的腰身……叫我顯得多麼難看!哦,努裏鬆太太膽子真大,給我穿這麼一身!”
“首先,要顯出柔情蜜意的樣子,”卡洛斯對她說,“要小心翼翼,像母貓那樣精心提防,特別要使男爵因使用警察而感到羞愧,而你在警察麵前不要顯出發抖的樣子。最後你用若明若暗的話實實在在地讓他知道:你不相信世界上有哪-家警察會知道那個美人在什麼地方。千萬不要露出馬腳……當男爵可以讓你敲著他的肚子喊他‘老色鬼’時,你要顯得更加狂妄,厚著臉皮叫他聽從你的安排。”
紐沁根受到警告:如果他再搞一點點偵探,他就再也見不到這個媒人了。他秘密地步行去交易所的途中,拐到納弗-聖馬克街的一個簡陋的中二層住房中去見亞細亞。那墮入情網的百萬富翁在這些泥濘的小路上,不知走過多少次,又懷著何等狂喜的心情,這隻有巴黎街道上的鋪路石才清楚。德-聖埃斯泰弗夫人讓男爵時而滿懷希望,時而又悲觀失望。男爵難以忍受,要“不惜一切代價”獲悉那位不知名的女郎的全部情況……
這時候,執達吏正在行動。由於沒有遇到艾絲苔的任何抵抗,他的進展十分順利。他按規定期限行動,連二十四小時也沒有浪費。
呂西安由他的謀士引導,到聖日耳曼的艾絲苔幽禁處看過她五六次。這位狠毒的謀士認為這些會麵很有必要,可以防止艾絲苔萎靡不振,因為艾絲苔的美貌已經被當作一種資本。在離開守林人屋子時,他把呂西安和可憐的妓女帶到一條荒涼的小路邊,那裏可以望見巴黎,而別人不能聽到他們的談話。三個人在初升的陽光下,麵對由塞納河流水、蒙馬特高地、巴黎、聖德尼組成的一種世界上最壯麗的景觀,坐到一段被砍倒的楊樹上。
“孩子們,”卡洛斯說,“你們夢一般美妙的生活結束了。你,我們的小姑娘,你再也見不到呂西安了,或者,如果你見到他時,你應該說是在五年前隻與他相識過幾天。”
“這麼說,我的死期來到了!”她說,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哎!你已經病了五年,”埃雷拉繼續說,“設想你得肺病死了,沒有用哀歌來打擾我們。然而,你看到你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我們走吧,呂西安,你去收獲十四行詩吧!”①他指著離他們幾步遠的一塊田野對呂西安說。
①暗指呂西安的詩集《雛菊》。
呂西安向艾絲苔投去一束乞憐的目光。這是那種軟弱、貪婪、心中充滿柔情而性格極其卑怯的男子特有的目光。作為回答,艾絲苔向他點點頭,那意思是說:“我將聽聽劊子手怎麼說,以便了解我應該怎樣將自己的腦袋置於刀斧之下,這樣我就有勇氣從容去死了。”這動作是那樣優雅,同時又那樣令人恐懼,詩人不禁掉下了眼淚。艾絲苔向他跑過去,將他摟住,舔幹他的淚水,對他說:“放心吧!”這是用手勢,用眼睛,用癲狂的聲音說出的一句話。
卡洛斯開始說明呂西安艱險的處境,他在格朗利厄公館的地位,如果獲得成功,他將有多麼美好的前程,所以艾絲苔必須為他的這一錦繡前程作出自我犧牲。他說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常常用一些非常確切而可怕的字眼。
“應該怎麼辦?”她發狂似地喊道。
“一切聽從我的安排。”卡洛斯說,“你有什麼可抱怨的呢?要為你創造一個美好的前途,這全看你自己了。你即將像你那些古代朋友杜莉亞、弗洛麗娜、瑪麗艾特以及瓦諾布爾夫人一樣,成為一個腰纏萬貫,但並不為你喜愛的男人的情婦。一旦我們的事情辦成,我們的這位墮入情網的男人將有足夠的錢使你過得幸福……”
“幸福!……”她向天空抬起眼睛說。
“你過了四年的天堂生活,”他繼續說,“難道不能靠這樣的回憶繼續生活嗎?……”
“我聽從您的安排。”她回答說,一邊抹去眼角上的淚水,“其餘的事,您不用擔心了!您曾經說過,我的愛情是一種致命的病症。”
“我還沒有說完呢。”卡洛斯接著說,“你必須保持自己的美貌。你二十二歲半,由於獲得了幸福,你處在美貌的頂峰。總之,你要重新成為‘電鰩’。要變得調皮,狡猾,大手大腳地花錢,對於我交給你的那個百萬富翁,不要有任何憐憫心。你聽我說!……這個人是大交易所的詐騙犯,他對很多人毫不留情,他搜括孤兒寡母的錢財養肥自己,你就是這種人的複仇女神!……亞細亞將用出租馬車來接你,今天晚上你就返回巴黎。如果你引起別人懷疑四年來你跟呂西安的關係,那就等於向呂西安頭上開一槍。人們問你這些日子去幹什麼了,你就回答說,有個嫉妒心很重的英國人帶你去旅行了。你過去編瞎話很機靈,把這機靈勁兒再拿出來吧!……”
你曾否見過美麗的風箏,那裝飾著金紙,飛翔在空中的童年時代的蝴蝶王?……孩子們一時忘了風箏的線,一個過路人將它割斷了,用中學生的話說,天空生氣了,風箏便疾速地掉落下來。艾絲苔聽到卡洛斯的話,就是這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