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猞猁翁”千金求愛 第一節(1 / 3)

一星期以來,紐沁根幾乎每天去納弗-聖馬克街的鋪子,為得到他所愛的女子而討價還價。鋪子裏端坐著亞細亞,她有時用聖埃斯泰弗的名字,有時用她造就的人物努裏鬆夫人的名字。她的周圍是那些最漂亮的服飾,但是已經到了令人厭惡的程度:連衣裙不再有連衣裙模樣,隻不過還沒有成為破布罷了。店鋪的背景與這個女人擺出的麵孔非常相稱。這種店鋪是巴黎最陰森可怖的特點之一。在這裏可以看到死神用他幹枯的手扔下的舊衣服,可以聽到披肩下肺癆病的喘息聲,同樣可以想象到金銀線交織的長裙下那些女子悲慘的臨終景象。那些輕柔的花邊上銘刻著奢靡與饑餓之間的痛苦掙紮。在一塊羽飾頭巾下,可以重新找到一位王後的姿容,頭巾式樣使人回憶起並幾乎能勾劃出那業已逝去的臉龐。這是美中之醜!拍賣估價人的手揮動起玉外納①的鞭子,將走投無路的女子磨損的手籠和陳舊的皮服撒到了一邊。這是一堆殘敗的花朵,昨天剛被剪下,才戴了一天的玫瑰花還在這裏或那裏發著光華。在這堆殘花敗絮上,總是蹲著一個老太婆。她老得掉了牙,是高利貸的堂姐妹,禿頭的舊貨商。她慣於購買外殼,卻準備賣出內肉,買進沒有女人的長裙,賣出沒有長裙的女人。亞細亞在這裏就像當上了苦役犯監獄的獄吏,也像啄食死屍內髒的把喙染得血紅的禿鷲。那些粗野醜惡的東西使過路行人膽戰心驚,有時也使他們吃驚地感到自己一次極其新近而鮮明的記憶竟懸在一個髒髒的玻璃櫥窗裏。櫥窗後麵一個引退的真聖埃斯泰弗夫人在做著鬼臉,她比這些令人厭惡的衣物更加可怖。

①玉外納(約六○-約一四○),古羅馬諷刺詩人。流傳下來的十六首諷刺詩揭露羅馬帝國的暴政,抨擊貴族和富人的道德敗壞。

惱怒加上生氣,一萬法郎再加一萬法郎,銀行家已經同意向德-聖埃斯泰弗夫人提供六萬法郎,但這位夫人仍然齜牙咧嘴表示拒絕,那難看的臉色連獼猴都會感到絕望。經過一夜輾轉反側,重新認識到艾絲苔是多麼使他如醉如癡,想到交易所裏還能發上意外大財,他終於在一個早上來到這裏,準備扔出亞細亞索要的十萬法郎。不過,他打算從她那裏套出很多情況。

“這麼說,您下決心啦,我的大活寶?”亞細亞拍拍他的肩膀說。

這種最讓人丟臉的親熱勁兒,是這號女人向依賴她們的那些癡情者或貧困者征收的第一項捐稅。她們由於永遠達不到顧客的高度,便叫顧客與她們並肩坐在她們的汙泥堆上。人們可以看出,亞細亞聽從主人的吩咐,表演得十分出色。

“必須係(是)介(這)樣。”紐沁根說。

“沒有敲您的竹杠,”亞細亞回答,“賣女人,比您付的這些錢更貴了,這是比較而言。德-馬爾賽為過世的那個科拉莉付了六萬法郎。您要的這個得值十萬,第一手貨。對您來說呀,嘿嘿,老色鬼,這是一件相得益彰的事哩!”

“可係(是),她介(在)哪裏呢?”

“啊!您會見到她的。我跟您一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啊!親愛的,這,您這麼一動情,就會鬧出荒唐事兒。這些姑娘呀,也會克製不住的。現在啊,哪怕是公主,我們也把她們叫作胭脂花……”

“胭基(脂)……”

“好了,您還在裝傻?……魯夏爾跟在她後麵呢,我已經借給她五萬法郎了……”

“哎!兩萬五!”銀行家高聲說。

“見鬼!兩萬五算五萬,這是不言而喻的。”亞細亞回答,“這個女人啊,說句公道話,她倒是挺正直的!她一無所有,就剩下自己這個身子。她對我說:‘我的聖埃斯泰弗夫人,我正受到起訴,隻有您才能救助我。借我兩萬法郎吧,我拿我的心作抵押……’哦,她的心很善良……隻有我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我要是一說漏嘴,我這兩萬法郎就沒了……過去她住在泰布街,從那兒搬走之前……(——她的家具已被扣押……收入支付了各項費用——這些該死的執達吏!……您是交易所裏的老手,您是知道這種情況的!)嘿,她也沒那麼傻,她把住房租給了一個很漂亮的英國女人,為期兩個月。那個小東西……魯邦普雷便是她的情人。他唯恐失去這個女人,所以隻在夜裏帶她出去散步……但是,由於即將賣掉家具,那英國女人也跑掉了,而且,對呂西安這麼個小人物來說,她的花銷實在太大……”

“你也放胎(貸)。”紐沁根說。

“用實物支付。”亞細亞說,“我借錢給一些漂亮的女人,她們用這種方式加以償還,因為,她們可以同時貼現兩種票據。”

亞細亞竭力渲染這些女人所扮演的角色,以此進行消遣。這些女人很貪婪,但卻比馬來亞女人更溫柔,更能脅肩諂笑,曲意奉承,她們舉出很多充滿美好動機的理由,說明她們的生意是正當的。亞細亞裝出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說自己有過五個情人,有過孩子,雖然很有經驗,但任憑別人詐騙,也毫不在乎。她不時拿出一些當票來,證明她在做生意中碰上多壞的運氣,她顯得自己手頭拮據,還欠了一身債。最後,她那醜陋的麵目顯得那樣天真、純樸,使男爵終於相信了她扮演的角色。

“那麼,雨(如)果我印(扔)出介(這)習(十)萬,我到哪裏能見到她呢?”他說,一邊作了一個決心犧牲一切的手勢。

“我的胖老爹,今天晚上您就來吧,坐著你的馬車,到體育館對麵。這條路很好走。”亞細亞說,“您停在聖巴爾布街拐角處,我在那兒望風,然後我們一起去找那個黑頭發的抵押人……啊!我的這個抵押人,她的頭發可真美啊!一拿掉梳子,頭發落下來蓋住她的身體,艾絲苔就像處身在天幕的裝飾下。您雖然對數字很在行,但看您樣子在別的方麵很傻。我勸您把這小姑娘好好藏起來,人家正要把她送進聖貝拉日監獄呢,要是找到她,第二天就會把她送去……嗯……現在正到處搜索呢。”

“不能把票據徐(贖)回來嗎?”三句不離本行的“猞猁”說。

“執達吏拿走了……沒有辦法呀!這孩子鬧了一場戀愛,把人家存在她那裏的錢花掉了,現在人家向她要呢。哎!可不是嘛,二十二歲,心總是有點兒浮嘛!”

“號(好),號(好),我來想辦法。”紐沁根說,顯出狡黠的神情,“我自然係(是)她的保護銀(人)了。”

“嘿!大傻瓜,要讓她愛上您,才是最要緊的。您有足夠的錢買一場可以算是愛情的愛情戲,它能頂上真心實意的愛。我把這個公主交到您的手裏,她一定會跟您走,其他的事我就不擔心了……不過,她過慣了奢侈的生活,是個受人十分敬重的人。啊!我的小乖乖!這是一個像樣的女人……否則,我能給她一萬五千法郎嗎?”

“那號(好),就介(這)麼說定了。今天晚向(上)見!”

男爵像當新郎一樣又重新打扮一通。這次他肯定自己能獲得成功,所以加倍吃了春藥。九點鍾,他在約定地點找到了這個醜陋的女人,將她接到自己的馬車上。

“去哪裏?”男爵問。

“去哪裏?”亞細亞說,“馬萊區,珍珠街,一個臨時地點,因為您的這顆珍珠掉落在汙泥裏,不過您會把它洗淨的!”到了聽說的地方,假聖埃斯泰弗夫人齜牙咧嘴地一笑,對紐沁根說,“我們步行一段吧。我還不那麼傻,會給您真地址。”

“你習(什)麼都考慮到了。”紐沁根回答。

“我就幹這一行的嘛。”

亞細亞將紐沁根領到巴爾貝特街。這裏有一所房子,由本地一個地毯商配備全套家具。紐沁根被帶到房子的五樓。在一間陳設簡舊的臥室裏,艾絲苔穿著女工服裝,正在做刺繡活。百萬富翁一見艾絲苔,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亞細亞在艾絲苔耳邊幾乎嘀咕了一刻鍾,然後,這位春心不老的老頭勉強張開了口。

“小姐!”他終於對可憐的姑娘說,“您願意接右(受)我做您的保護銀(人)嗎?”

“我隻能這樣做,先生!”艾絲苔說,雙眼滾出兩大滴淚珠。

“您不要哭,我要使您秦(成)為希(世)界向(上)最幸福的女銀(人)……隻要央(讓)我愛您。您等著瞧吧!”

“我的小姑娘,這位先生是通情達理的。”亞細亞說,“他知道自己已經滿了六十六歲,對您一定會寬宏大量。總之,我的美麗的天使,這是我給您找來的一位父親……”銀行家聽到這話感到不高興,亞細亞附耳對他說:“必須對她這麼說,開槍打燕手是捉不到燕子的。您到這裏來一下,”亞細亞說著將紐沁根帶到隔壁房間裏,“您沒有忘記我們這個小小的協議吧,我的天使?”

紐沁根從衣袋裏掏出一個錢包,數出十萬法郎給她。卡洛斯此刻正在書房裏急切等待著這筆錢,廚娘立刻給他送去了。

“這是咱們那個人向亞細亞投下的十萬法郎,現在我們再叫他向歐羅巴放款吧。”卡洛斯和他的心腹站在樓道上,對她這麼說。

他向這個馬來亞女人作了一番指點,然後便不見了。馬來亞女人回到屋裏,艾絲苔正在那裏傷心地哭泣。這孩子原來還抱著一線希望,現在如同被判了死刑的罪犯,致命的時刻來到了。

“親愛的孩子,”亞細亞說,“您上哪兒去?……因為紐沁根男爵……”

艾絲苔望了望這位著名的銀行家,不由自主地做了一個驚訝的動作,那動作十分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