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是)的,我的孩子,我就係(是)德-紐沁根男爵……”
“德-紐沁根男爵不應該,也不可能呆在這種狗窩似的地方。聽我說句話……您原來的貼身女仆歐也妮……”
“埃(歐)也妮!泰普(布)街的那個……”男爵叫起來。
“對,她是法院指定的家具看守人,”亞細亞接著說,“她把那套房子租給了那個漂亮的英國女人……”
“啊!我命(明)白了!”男爵說。
“夫人的那位前貼身女仆今晚會好好接待您,”亞細亞指著艾絲苔恭敬地說,“商業治安警察決不會到她原來住的房子來找她,她離開那裏已經三個月了……”
“太號(好)了!太號(好)了!”男爵大聲說,“何況,我印(認)希(識)商業治安警察,我基(知)道怎麼對他們說,號(好)叫他們滾開……”
“歐也妮可是個十分機靈的人,”亞細亞說,“是我把她送給夫人的……”
“我印(認)希(識)她,”百萬富翁笑著高聲說,“埃(歐)也妮敲了我三萬法郎……”艾絲苔做了個表示厭惡的手勢。一個有感情的人相信這一表示後,就會把自己的財產統統交給她保管。“哦,那係(是)我的過錯。”男爵繼續說,“我一心催(追)求您……”他於是把那套房子租給英國女人造成的誤會講了一遍。
“嘿,夫人,您瞧,”亞細亞說,“這事歐也妮一點兒沒有告訴您,真是一個滑頭!不過,夫人也用慣了這個丫頭,”她對著男爵說,“不管怎樣,還是留著她吧!”亞細亞把紐沁根拉到一邊,對他說:“您給歐也妮每月五百法郎,她能過得富富裕裕,而您就能知道夫人的一切作為。把她送給夫人當貼身女仆吧!由於她敲過您,她以後會待您更好……沒有任何東西比敲一個男人的錢更能把女人拴到男人身上。不過,對歐也妮,您也得勒緊韁繩。這個丫頭啊,為了撈錢,什麼都幹得出來,真是可惡!……”
“那你呢?……”
“我?”亞細亞說,“我是叫別人還我錢。”
紐沁根這個老謀深算的人讓別人蒙住了雙眼,像孩子一樣聽任擺布。看到這個天真可愛的艾絲苔擦著淚水,以處女般端莊姿態一針一線地做著刺繡活兒,這個鍾情的老頭便再次產生了在萬塞納森林中的感受。他簡直能把自己錢箱的鑰匙交出去!他感到自己年輕了,心中充滿愛戀,期待亞細亞趕快離去,好讓自己跪倒在這個拉斐爾筆下的聖女麵前。青春之花在一個貪婪的金融資本家,一個老頭心中猛然怒放,這種社會現象從生理學角度很容易得到解釋。生意上的沉重壓力,連續不斷的盤算和為追求百萬財富而日夜絞盡腦汁,壓抑了他那青春年少的情感和美妙的想象。現在,這一情感和想象冒出頭來,迅速生長,開出了花朵,如同一個原因由於偶然情況而顯現出它的結果,如同一顆被遺忘的種子受到姍姍來遲的燦爛陽光的照耀而開出了絢麗花朵。男爵十二歲時就進入斯特拉斯堡的一家阿爾德裏熱老字號當夥計,從未涉足情感世界。因此,他站在自己的偶像前麵,聽到千百句話語在自己頭腦裏撞擊,而嘴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他於是順從了自己心中的強烈欲望,而在這個欲望前顯現出來的則是一個六十六歲的男人。
“您願意去泰普(布)街嗎?……”他說。
“您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先生。”艾絲苔回答,站起身來。
“愛去哪禾(兒)就哪禾(兒)!”他心花怒放地重複了一句,“您金(真)係(是)天上下凡的仙女,雖言(然)我已經頭發花白,可我像小胡(夥)子一樣愛您……”
“啊!您完全可以說頭發全白了!您的頭發太黑了,不會變成花白的。”亞細亞說。
“昆(滾)開,下賤的搖(肉)體販子!你已經老(撈)到了錢,別在介(這)朵愛青(情)之花上潑髒水!”銀行家嚷起來。他一直忍受著亞細亞對他的一連串侮辱,現在用這粗野的斥責來出口惡氣。
“老色鬼!你說這話會付出代價的!……”亞細亞說,用巴黎中央菜市場賣菜婦的動作威脅銀行家。銀行家聳了聳肩膀。“壺嘴和人嘴之間,距離還遠著呢,你等著吧!……”她說,紐沁根的蔑視惹怒了她。
那些百萬富翁們,他們的錢由法蘭西銀行為他們保管,他們的公館由一班奴仆看守,他們上路時由英國的快馬駕著車子,所以他們不用擔心任何災禍。男爵以剛剛給了亞細亞十萬法郎的男人氣概,冷峻地瞟了她一眼。這威風凜然的氣勢產生了效果。亞細亞退了出去,在樓梯上罵罵咧咧,使用的語言充滿革命味道,還提到了絞刑架!
“您對她說什麼了?……”這位“繡花的童貞女”問。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她怕(把)您給賣了,她敲您的左(竹)杠……”
“當我們受窮時,”她回答說,那神態能使一個外交官心碎,“誰能給我們錢,又有誰能敬重我們呢?……”
“可憐的小姑娘!”紐沁根說,“介(這)裏一分鍾也不能多呆了!”
紐沁根將手臂伸向艾絲苔,將她帶走。他讓艾絲苔坐到自己的馬車裏,那恭敬的姿態,也許對美麗的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也未必如此。
“您將有一套漂亮的切(車)馬隨從,那係(是)巴黎城中最最缺(出)色的。”紐沁根在路上說,“一切最迷銀(人)的號(豪)華用品將集中在您的心(身)邊,連王後也不會比您富裕。我將像德國銀(人)對待未婚妻那樣均(尊)重您,我願您得到自由……別哭了,聽我說……我係(是)金(真)心愛您,那係(是)純潔的愛青(情)。您的每一滴眼淚都席(使)我心碎……”
“人們能用真正的愛情去愛一個用錢買來的女子嗎?……”可憐的姑娘用動人的聲音問。
“約瑟由於心將(腸)好,被他的兄弟缺(出)賣過,這係(是)心(聖)經裏說的。何況在東方,合法妻子也係(是)買的。”
到了泰布街,艾絲苔重新見到享受過幸福的地方,無法克製悲痛的感情,她坐在一張長沙發上,木然不動,強忍每一滴眼淚。銀行家嘀嘀咕咕地向她傾訴狂熱的愛情,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銀行家跪到她麵前,她聽之任之,沒有對他說一句話。銀行家拉住她的手,她無動於衷。紐沁根發現她的腳冰冷,給她暖腳。簡直可以說,她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性別。她的熱淚灑落在男爵的頭上,而冰冷的雙腳被男爵暖熱,這樣的景象從午夜一直持續到淩晨二時。
“埃(歐)也妮,”男爵最後呼喚歐羅巴,“你服侍女居(主)銀(人)睡覺吧……”
“不,”艾絲苔像一匹受驚的馬倏地站立起來,大聲說,“絕不在這裏!……”
“嘿,先生,我了解夫人,她像羊羔一樣溫順善良,”歐羅巴對銀行家說,“隻是不能衝撞她,總得順著她來……她過去在這裏受了那麼多苦!……——您瞧!……家具是多麼陳舊!——讓她想想自己的事吧……您就好心好意地給她安頓一處漂亮的公館吧。她看見周圍全是新的東西,說不定會忘記原來的環境,覺得比現在要好,會變得天使般的溫柔——哦,夫人可是無與倫比的!您得了這麼個卓絕的人兒,真該自豪啊:她心地善良,舉止和藹,腳背柔嫩,皮膚細膩,一朵玫瑰花……啊!……那風趣幽默的勁兒能叫判了死刑的囚犯發出笑聲……夫人很容易感受愛情……——而且她多會打扮!……要是說花錢多,如人們所說,一個男人這麼花錢,值!——她在這裏的所有衣裙都被扣押了,她的這身打扮已經過時了三個月——然而,夫人是那麼善良。您瞧,我多麼喜愛她,她是我的女主人嘛!——可是,說句公道話,像她這樣一個女子,看到自己置身於這些被查封的家具中間,是什麼滋味!……而這又為誰呢?為一個騙了她的無賴……可憐的弱女子!她已經完全變了樣了。”
“艾絲泰(苔)……艾絲泰(苔)……”男爵說,“您睡覺吧,我的天席(使)?——哎,雨(如)果我席(使)您害怕,我就躺在介(這)個將(長)沙發向(上)……”男爵大聲說。看到艾絲苔不停地哭泣,他的心中燃起了最純潔的愛情。
“那好。”艾絲苔回答,一邊拉住男爵的手,懷著感激的心情吻了一下。這使這隻“猞猁”的眼睛湧出一種很像淚水的東西,“我將對您感激不盡……”
她於是趕緊回到自己臥室,關上了門。
“介(這)裏頭有習(什)麼名堂……”紐沁根吃了春藥,躁動不寧,心裏這樣想,“我家裏的銀(人)會說些習(什)麼呢?……”
他站起身,透過窗子向外觀望:“我的馬車一直停在那裏……天馬上要亮了!……”他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心中暗想:“要是紐沁根夫人知道我這一夜是怎麼過的,她該怎麼嘲笑我啊!……”
他傻呆呆地躺下來,把耳朵貼到艾絲苔的房門上。
“艾絲泰(苔)!……”
沒有任何回答。
“天哪!她還在哭呢!……”他心裏說,又回到長沙發上躺下。
德-紐沁根男爵在長沙發上睡著了。他勉強睡去,姿勢又不舒服,所以睡得很不安穩。他做了那種錯綜複雜變化無窮的夢,這種夢境是醫學生理學上尚未得到解釋的現象之一。日出以後十分鍾,歐羅巴將他從夢中喚醒。他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