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猞猁翁”千金求愛 第二節(3 / 3)

法勒克斯的破產使男爵不得不到交易所去。但是,離開聖拉紮爾街後,必須經過泰布街。幾小時沒有和艾絲苔在一起,他已經很難受,他真想把她留在身邊。他打算在他的經紀人遺物上撈一筆,這樣使他覺得那已經花掉的四十萬法郎的損失就微不足道了。他要向“他的天席(使)”宣布從泰布街遷居到聖喬治街,她將住進“一座小小的宮殿”。在那裏,往事的回憶不再打擾他們的幸福。他為此感到興奮,覺得腳下的鋪路石也不那麼堅硬了。他邁著青年人的步履,做著青年人的美夢。到了三兄弟街的拐角處,走在石路上正想入非非的男爵忽然看見歐羅巴神色驚慌地向他走來。

“你去哪禾(兒)?”他問。

“哎呀,先生,我正找您呢……昨天您說得蠻有道理的!現在我認為可憐的夫人該進幾天監獄了。可是女人家哪懂錢財上的事?……夫人的那些債主知道她回來了,一窩蜂向我們撲來,就像撲到一頭獵物上……先生,昨天晚上七點鍾,已有人來貼出可怕的告示,星期六拍賣她的家具……這還不算什麼……然而,您知道,夫人心腸好,過去曾想幫助那個魔鬼。”

“哪個魔貴(鬼)?”

“哎,就是她愛過的那個人唄,那個德-埃斯圖爾尼!他很迷人,還賭博,就是這些。”

“他拿作了記號的的紙牌賭博……”

“對呀!那您呢?……”歐羅巴說,“您在交易所裏做什麼?還是讓我說下去吧。有一天,為了不讓那個喬治所謂開槍自殺,她把自己的全部銀器和首飾都送上了當鋪,這些東西都沒有贖回。這次聽說她給一個債主一點錢,別的債主都來跟她吵鬧……威脅說,要將她送交輕罪法庭……您的天使要坐到那兒的被告席上了!……這豈不是叫假發都能在頭頂上豎起來嗎?……她哭得淚人兒似的,說是要投河呢……哦!她會去的。”

“我雨(如)果去看你們,就不能向(上)交易小(所)了!”紐沁根大聲說,“可係(是)我又莫(沒)法不去交易小(所),因為我在那裏為她全(賺)錢呢……你先去安慰安慰她:告訴(訴)她:我償付這些債務。四點鍾我去看她。不過,埃(歐)也妮,你叫她要愛我一點……”

“怎麼,愛一點,要拚命愛才對呢!……先生,您聽著,男人隻有慷慨大方才能博取女人的歡心……當然,如果讓她進監獄,您可能會省下十多萬法郎。這樣一來,您就永遠得不到她的心了……就像她跟我說的那樣:‘歐也妮,他確實高尚、大方……心腸真好!’”

“她係(是)介(這)樣說的嗎?埃(歐)也妮?”男爵叫起來。

“正是,先生,是她親口對我說的。”

“拿著,介(這)給你,習(十)個路易……”

“謝謝……可是,她正在哭呢,她從昨天哭到現在,真抵得上聖女瑪德萊娜哭一個月呢……您心愛的人正在絕望之中,而且那些債還不是她自己的!哦!男人呀,他們騙女人的錢財,就跟女人騙老頭的錢財一個樣……不是嗎?”

“她們都係(是)介(這)個樣!……秦(承)擔責印(任)!……嘿!從來不秦(承)擔責印(任)……叫她再也不要簽習(什)麼字了。我付錢,可係(是),雨(如)果她再簽字……我……”

“您將怎麼樣?”歐羅巴擺出一副架勢問。

“天哪!我對她莫(沒)有印(任)何權力……我現在就把她的那些小係(事)管起來……你去吧,去安慰安慰她,對她說再過一個月,她就能居(住)向(上)一座小小的宮殿了。”

“男爵先生,您這是在一個女人心裏投放高利息的資本呢!瞧……我覺得您變得年輕了。我隻是個貼身女仆,我常常看到這種情形……這就是幸福……幸福有某種反映……你要是墊上幾筆錢,千萬別舍不得……您會看到這能給您賺回來多少。首先,我已經對夫人說了,如果她不愛您,那她就是最壞的女人,一個蕩婦,因為您把她從地獄裏救出來……一旦她解除了憂慮,您就會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話隻是咱倆說說:我可以坦率地告訴您,那天夜裏她哭得那樣傷心……有什麼辦法呢?……一個男人就要供養我們,我們對他十分敬重……她不敢把這些對您說出來……她想逃走呢。”

“逃走!”男爵叫起來,聽到這個想法感到驚慌,“啊呀,交易小(所),交易小(所)!算了,算了,我不進去了……我要在窗子那禾(兒)看她一眼……看到她我就有勇氣了……”

德-紐沁根先生走過房子跟前時,艾絲苔對他微微一笑。他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心裏想:“她金(真)係(是)一個天使!”

歐羅巴用什麼辦法得到這不可能得到的結果呢?兩點半左右,艾絲苔像等待呂西安時那樣洗梳完畢,嬌豔鮮潤。普呂當斯看見她這樣,望了一眼窗外,對她說:“先生來了!”可憐的姑娘急忙向窗口奔去,以為能見到呂西安,但看見的卻是紐沁根。

“哦!你使我多麼痛苦!”她說。

“這個可憐的老頭將為您償付債務,隻有用這個辦法才能使您顯得對他有點關心的樣子。”歐羅巴回答,“因為,不管怎樣,所有的債都將被還清。”

“什麼債?”她大聲問。這個姑娘一心想拴住自己的愛情,但是一些可怕的手要使這愛情飛走。

“卡洛斯先生為夫人造的假債。”

“怎麼!已經將近四十五萬法郎!……”艾絲苔叫起來。

“還有十五萬。不過,男爵已經樂意地承擔了……他要把您從這裏接出去,讓您住進一座‘小小的宮殿’……說實話,您不算倒黴!……既然這個人能被您牽著鼻子走,當您滿足了卡洛斯的要求後,要是我處在您的位置,我就要叫他給我一幢房子和年金。夫人肯定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具有魅力的,可是很快就會人老珠黃!我過去也標致鮮潤,而現在成了什麼樣子!我二十三歲,幾乎跟夫人同年,可是我顯得比夫人大十歲……生一場病就足以……如果在巴黎有一座房子,還有年金收入,那就不用擔心慘死街頭了……”

艾絲苔再也聽不下去歐羅巴-歐也妮一普呂當斯-賽爾維安說的這些了。一個使人墮落的天才,用過去將艾絲苔從泥坑中救出來的同樣力量,現在又想把她再度推入泥坑。領略過最深切愛情的人都知道,如果拋開愛情的道德,就不會感受到愛情的快樂。自從朗格拉德街她那簡陋小屋中發生的那一幕以來,艾絲苔已經完全忘記她從前的生活。迄今為止,她一直心懷戀情,生活上恪守婦道。因此,為了不遇到麻煩,這個聰明的拖人下水的家夥施展才能,進行準備,使這個受愛情驅使的可憐的姑娘別無選擇,隻好同意去進行詐騙。這種詐騙有的已經完成,有的正在實施。暴露出這個家夥的高明手段和精明之處,也就說明了他是用什麼辦法使呂西安就範的。製造出可怕的非做不可的緊急情況,挖下坑道,裝滿炸藥,在關鍵時刻對同夥說:“你點一下頭,全都炸了!”過去艾絲苔腦子裏全是妓女特有的道德觀念,她覺得別人對她的熱情是理所當然的,她欽慕自己的某個對手,隻是由於這個女人有本領讓男人為她花錢。這些女人骨子裏的意圖就是讓別人傾家蕩產。卡洛斯指望艾絲苔留住往日的記憶,這一點他並沒有搞錯。這些鬥爭中使用的計謀,這些不僅被女人,也被揮金如土的男人千百次使用過的策略,並沒有攪混艾絲苔的頭腦。可憐的姑娘隻感到自己墮落。她愛呂西安,她成了德-紐沁根男爵的正式情婦:這就是她的全部結局。假西班牙人拿了定金;呂西安用艾絲苔修墓的石頭築起自己飛黃騰達的大廈;老銀行家花多少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換取一夜歡娛;歐羅巴用各種巧妙辦法撈走幾十萬法郎。這些事全都不會引起這位鍾情女子的關心。但是現在,使她憂心如焚的,是癌症。

五年中,她看到自己潔白無瑕,猶如一位天使!她愛著,感到很幸福,她沒有做過一點點不忠誠的事。而現在,這美好純潔的愛情要被玷汙了。她的思想還沒有將她這離群索居的美好生活與未來的汙穢生活加以對照。這在她心中既沒有精心盤算,也沒有詩情畫意。她體驗到一種不可名狀卻又十分強烈的感情:她要從潔白變為烏黑,從純潔變為不潔,從高尚變為下賤。她出於自己的願望,成了白鼬,精神上的汙穢她似乎難以忍受。所以,當男爵向他表示愛情時,她感到恐懼,頭腦中閃過從窗戶中跳下去的念頭。不論怎麼說,呂西安是被她絕對愛著的人,一個女子如此愛一個男子,是極為罕見的。那些口頭上說愛著人,而且常常認為愛到了極點的女子,還是去跳舞,向別的男子賣弄風情,為了去社交場合而精心打扮,到那裏用貪婪的目光搜尋她們準備獲取的對象。而艾絲苔並未作出犧牲,卻創造了真正愛情的奇跡。她愛了呂西安六年,就像那些在汙濁的泥潭裏打過滾的女戲子和妓女仍然渴望高尚和忠貞的真正愛情,愛上了什麼人後便行使“專有權”(難道不應該創造一個詞來表達極少付諸實踐的這個思想嗎?)一樣。希臘、羅馬和東方那些已經消逝的國度一直禁錮女性,鍾情的女子必須進行自我禁錮。所以人們可以想象,艾絲苔從這座節日般的充滿詩情畫意的神奇殿堂走出來,進入一個冷漠老頭的“小小的宮殿”時,她仿佛得了精神病。她被一隻鐵腕驅使著,尚未來得及考慮,就已經有半個身軀陷入到無恥下流之中。不過,這兩天來,她已經在思考了,心裏感到死一般的冰冷。

聽到“慘死街頭”這幾個字,她突然站起來,說:“慘死街頭?……不,還不如跳塞納河……”

“跳塞納河?……那呂西安先生呢?……”歐羅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