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泰(苔),”他鬆開她的手,微微不高興地推了推它,“你莫(沒)在聽我說話!”
“男爵,瞧您,您談情說愛也跟講法語一樣含混不清。”
“你介(這)張嘴金(真)厲害!”
“我現在不是在我的小客廳裏,而是在意大利劇院。如果您不是於萊或菲歇①鑄造的錢箱,並由造物主的魔力將這錢箱變成了人,您一定不會在一位喜愛音樂的女子的包廂裏這樣嘰嘰喳喳的。我確實沒有在聽您說話!您坐在這裏,在我的裙子裏折騰,就像一個金龜子包在一張紙裏瞎撞,叫我笑您可憐。您對我說‘你金(真)美,美得央(讓)銀(人)饞涎欲滴……’老風流!如果我回答您:‘您今天晚上不像昨天那樣使我討厭,咱們回去吧!’您就高興了。看您這樣唉聲歎氣的樣子(雖然我沒有聽您說話,我還是感覺出來了),我認為您晚飯吃得太多,開始消化不良了。您要學著我一點(您為我花了不少錢,我要不時為您的這些錢而提些忠告!),親愛的,您要學會這一點:像您這樣消化受阻時,您就不能在不適當的時刻一個勁兒地對您的情婦說:‘你金(真)漂亮……’勃隆代說過:有個老兵就是說了這種愚蠢可笑的話而死在‘信仰的懷抱裏……’②現在十點鍾,您是九點鍾在杜-蒂耶家跟您的犧牲品德-勃朗布爾伯爵一起吃完晚飯的,您有數百萬和一堆塊布要消化呢,明天十點鍾再來吧!”
①於萊和菲歇是當時製造保險櫃的巧匠。
②法國元帥德-洛裏斯頓侯爵(一七六八-一八二八),六十歲時在他的情婦、歌劇院舞蹈演員勒-加洛瓦小姐家突發中風死去。當時報界說他“死在信仰的懷抱裏。”信仰一詞的轉義為“一心追求的目標。”
“你介(這)個銀(人)金(真)嚴厲!……”男爵大聲說,他承認這話從醫學上說是非常正確的。
“嚴厲?……”艾絲苔說,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呂西安,“您不是請比昂雄、德普蘭、老歐德利來會診了嗎?……自從您看見自己幸福的曙光後,您知道自己活像個什麼嗎?……”
“像習(什)麼?”
“像一個裹在法蘭絨衣服裏的小老頭,不時從扶手椅踱到窗戶旁,想看看溫度計是否指著適合養蠶的溫度,那是醫生為他安排的溫度……”
“哎,你太忘恩負義了!”男爵聽了這幾句話感到很傷心,大聲說。不過這些話,墮入情網的老人們在意大利劇院是經常聽到的。
“忘恩負義!”艾絲苔說,“到現在為止,您給我什麼了?……一大堆不愉快!您瞧,老爹!我能為您感到自豪嗎?您呀!您為我而感到自豪。我戴著您的飾帶,穿著您的號衣,倒挺合適!您為我還清了債!……就算是吧。可是,您早已騙足了多少個百萬……(哈!哈!別撇嘴,您跟我說定的……)所以,不用看這些債是多少數額。這倒成了您最美妙的榮譽憑證了……妓女和竊賊,沒有比這兩者更為相配了。您造了一個漂亮的籠子,來關您所喜歡的鸚鵡……您去問問巴西大鸚鵡,看它是否感激將它關在金色籠子裏的人……別這麼看著我,您那樣子像個和尚……您已經向全巴黎展示了您的紅白羽毛的南美大鸚鵡。您說:‘巴黎是否有人擁有這樣的鸚鵡?……它叫得多麼好聽!它學話學得多麼準!……’杜-蒂耶進來時,鸚鵡對他說:‘您好,小騙子……’您多麼開心,就像一個荷蘭人擁有一種獨一無二的鬱金香,就像一個住在亞洲而領英國年金的昔日富豪向一個推銷員買了能奏出三個序曲的瑞士產的第一個八音鼻煙盒。您想得到我的心,那好吧,我馬上告訴您用什麼辦法能得到它。”
“你快說,你快說!……為了你,我習(什)麼都能做……我喜歡央(讓)你取笑!”
“您看,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此刻正跟您的妻子在一起。請您也像他那樣年輕,那樣漂亮吧,如果能這樣,您就可以垂手得到拿您所有百萬的金錢也永遠買不到的東西了!……”
“我走了。因為,金(真)的,今天晚上你對我太不好了……”“猞俐”拉長了臉說。
“好吧,再見!”艾絲苔回答,“囑咐喬治把您的床頭墊得高一點兒,再讓腳往上傾斜,今晚您的臉色像中風一樣……親愛的,您可不能說我不關心您的身體啊!”
男爵站起身,摸到了門把。
“過來,紐沁根!……”艾絲苔做了一個高傲的手勢,把他叫回來。
男爵向她傾身過去,像狗一樣馴服。
“您想看到我對您親熱,今晚在我家給您喝甜酒,一邊跟您說些悄悄話嗎,胖鬼?”
“你叫我心都水(碎)了……”
“心都水(碎)了,可以用一個詞說,叫傷心!……”她說,一邊嘲弄男爵的發音,“嘿,你把呂西安給我帶來,我要請他來赴我們的伯沙紮爾①盛宴,我肯定他不會不來。您若能辦成這樁小小交易,我一定會對你說我愛你,我的弗雷德裏克胖子,你可以相信這一點……”
①伯沙紮爾:古巴比倫攝政王,常沉溺於狂歡盛宴。
“你係(是)一個迷銀(人)精,”男爵說著吻了吻艾絲苔的手套,“你總係(是)到最後開(給)我一點兒撫慰,要係(是)介(這)樣,我寧願聽一頓更大的秋(臭)罵……”
“好了,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她說,一邊用手指威脅著男爵,就像大人嚇唬孩子一般。
男爵連連點頭,仿佛落入圈套的鳥兒懇求獵人釋放它一樣。
“天哪!呂西安怎麼啦?”當她單獨一人時,她心裏想,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從來沒有這麼悲哀過!”
當天晚上,呂西安遇到了這樣的事:九點鍾,呂西安和每天晚上一樣,坐上他的雙座四輪馬車出門,準備去格朗利厄公館。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他把自己的坐騎和駕馭有篷雙輪輕便馬車用的馬留著上午出門用,冬天晚上出門他坐一輛雙座四輪轎式馬車,然後到最近的馬車出租店租一輛最漂亮的四輪高級馬車,並配上最漂亮的馬匹。一個月來,一切都稱心如意:他已經在格朗利厄公館吃過三次晚飯,公爵待他頗為熱情。他在公共馬車公司的股票賣了三十萬法郎,這使他又償付了三分之一的地產款項。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精心打扮自己,每當呂西安走進客廳,她的臉上好像抹了十瓶脂粉,而且公開宣稱為他而神魂顛倒。幾位地位很高的人談到呂西安和德-格朗利厄小姐的婚事時,也認為已經十拿九穩。曾任法國駐西班牙大使和外交大臣的德-肖利厄公爵已經向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允諾,要在國王麵前為呂西安求得侯爵稱號。
那天晚上,呂西安在德-賽裏奇夫人家用過晚餐,便按慣例從肖塞-當坦街到聖日耳曼區進行每日一次的走訪。他到了門前。車夫叫門。大門打開後,車夫站在台階前。呂西安從車上下來,看見院子裏有四輛馬車。一個負責開關前廳大門的仆人看見德-魯邦普雷先生,便走上前來,到了台階上,像士兵換崗一樣,站在門前。
“老爺不在家!”他說。
“公爵夫人可以招待客人。”呂西安對仆人說。
“公爵夫人也出門了。”仆人沉著臉說。
“克洛蒂爾德小姐……”
“我想,公爵夫人不在家,克洛蒂爾德小姐是不會接待先生的……”
“可是,裏麵有客人。”呂西安感到震驚,反駁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仆人回答,盡量裝出一副既愚蠢又恭敬的姿態。
對於把禮儀當作社會最了不起的法律的人來說,沒有比禮儀更可怕的東西了。呂西安馬上明白了這難以忍受的一幕對他意味著什麼。公爵和公爵夫人不願再接待他了。他頓時感到背脊發涼,骨髓在脊椎骨裏凍結了,額頭上滲出了幾滴冷汗。這一場麵出現在他自己隨身仆人麵前,那仆人握著車門把手,猶豫著不知是否應該把門關上。呂西安向他示意馬上就走。
正上車時,他聽到有人下台階的聲音。那個仆人過來接連喊道:“德-肖利厄公爵先生的下人!——德-格朗利厄子爵夫人的下人!”
呂西安隻對自己仆人說了一句話:“快上意大利劇院!……”
盡管他動作十分敏捷,這位倒黴的花花公子仍然沒能躲過德-肖利厄公爵和他的兒子德-雷托雷公爵。他不得不向他們致意,而對方卻沒有跟他說一句話。宮廷中出了一件大禍,權傾朝野的寵臣突然垮台,常常是在一間內閣門口由臉色陰沉的掌門官來宣布的。
“現在怎樣去向我的謀士報告這場災難呢?”呂西安在去意大利劇院的路上想,“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越猜越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