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披(騙)我!……”他喊起來,雙眼湧出淚水,“她在披(騙)我!……哦,艾絲泰(苔)……哦,我的命根子……我是多麼愚蠢!這樣的鮮花是永遠不會為老頭子開放的……我能買到一切,就是買不到青春!……哦,我的上帝!……叫我怎麼辦?我將會遇到什麼?這個可惡的埃(歐)羅巴,她說得對嗎?——艾絲苔有了錢,她會棄我而去……還不如上吊算了?我嚐到了這火一般美妙的樂趣,如果沒有這種樂趣,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天哪!……”
這隻“猞猁”一把揪掉了自己的假頭套,三個月來他一直用它掩蓋自己花白的頭發。這時,紐沁根聽到歐羅巴一聲尖叫,他驚跳了一下,全身顫栗。可憐的銀行家站起來。他剛剛飲下這杯幻想破滅的苦酒,兩腿發軟,走了過去。沒有什麼比不幸的酒更能醉人了。他一到艾絲苔的房門口,便見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毒藥的作用使她麵部發青,她死了!……他一直走到床邊,跪了下來。
“你說得對,她對我介(這)樣說過!……她是為我而死的……”
帕卡爾,亞細亞,屋子裏所有的人都跑來了。大家亂亂哄哄,感到震驚,而不是悲傷。人們不知怎麼回事。男爵重新成了銀行家。他感到懷疑,不慎問起那七十五萬法郎的年金在哪裏。帕卡爾、亞細亞和歐羅巴怪模怪樣地麵麵相覷。德-紐沁根先生認為有人盜竊或謀殺,便立即出去了。歐羅巴看見女主人的枕頭下有一個鬆軟的包裹,她猜出裏麵是鈔票,便說要給女主人整理一下衣服。
“亞細亞,你去通知先生!……還沒有知道自己有七百萬就死了!高布賽克是死去的夫人的舅公!……”她高聲說。
帕卡爾明白了歐羅巴的伎倆。亞細亞一轉身,歐羅巴便打開了那個小包。可憐的風塵女在包上寫了這樣幾個字:“請交給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七百五十張一千法郎的鈔票在普呂當斯-賽爾維安眼前閃閃發光。她叫道:“這下半輩子不是可以快快活活、正正經經過日子了嗎!……”
帕卡爾沒說一句話。他的竊賊的天性勝過了對“鬼上當”的忠誠。
“杜呂死了,”他拿起這筆錢回答說,“我的肩膀還沒有打上犯人烙印,我們一起逃走吧,把錢分開帶著,別讓人一鍋端。然後咱們就結婚。”
“可是,躲到哪裏去呢?”普呂當斯說。
“巴黎。”帕卡爾回答。
普呂當斯和帕卡爾立刻下樓,兩個正經人轉眼間變成了竊賊。
“孩子,”馬來亞女人剛要向“鬼上當”說話,“鬼上當”便對她說,“你去找一封艾絲苔的信來,我寫一份式樣規範的遺囑,然後你將遺囑樣本和信送交吉拉爾,叫他抓緊時間,要在人家到這裏上封條之前把遺囑塞到艾絲苔的枕頭下。”
他便起草了如下的遺囑: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呂西安-夏爾東-德-魯邦普雷先生外,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他仁慈地將我從惡習和墮落生活中拯救出來。我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不願重新陷入這種生活。在我棄世之日,我將自己擁有的一切贈送並留給上文所述的呂西安-夏爾東-德-魯邦普雷,條件是在聖羅克堂區教堂為這個將一切、包括最後思念獻給他的人作一台終身彌撒,使她的靈魂得到安息。
艾絲苔-高布賽克
“這很像她的筆法。”“鬼上當”心裏想。
晚上七點鍾,遺囑寫好後被加封,亞細亞將它放到艾絲苔的床頭下。
“雅克,”她匆忙上樓說,“我走出臥室時,法院來人了……”
“你是說治安法官……”
“不是,傻瓜,確實有治安法官,但還有憲兵陪同,檢察官和預審法官也來了,所有的門都被看住了。”
“這個人一死,那麼快就鬧騰開了。”柯蘭說。
“嘿,歐羅巴和帕卡爾一點兒沒有露麵,我擔心他們把那七十五萬法郎給偷走了。”亞細亞對他說。
“啊!這些壞蛋!……”“鬼上當”說,“他們這麼個偷法,坑害我們了!……”
依靠人們的正義和巴黎的法院——它是所有法院中最不輕信別人,最機智、最精明、最能掌握情況,甚至過分機智的一家,因為它對法律可以時刻作出解釋——這起可怕陰謀的操縱者終於被抓住了。
德-紐沁根男爵辨認出了毒藥的效果,又發現那七十五萬法郎不見了,便想到罪犯一定出在那兩個他不喜歡的可惡的人中,帕卡爾或歐羅巴。他盛怒之下,跑到了警察局。一聲鈴響,科朗坦手下所有編號人員都集合起來。警察局、檢察院、警察分局局長、治安法官、預審法官,全都動員起來了。晚上九點鍾,請來的三名醫生對可憐的艾絲苔的屍體進行解剖,同時開始搜查住宅。“鬼上當”得到亞細亞的通報,大聲說:“別人不知道我在這裏,我可以溜掉。”他從閣樓的推開式天窗跳出去,極其靈巧地站到了屋頂上,像屋麵工那樣冷靜地審視周圍情況。
“好,”他望見五棟房子以外就是普羅旺斯街,那裏有一個花園,便說,“我的事好辦了……”
“你被捕了,‘鬼上當’!”貢當鬆從屋頂上一個煙囪後邊出來,對他說,“你去向卡繆索先生說清楚,你來屋頂上做什麼樣的彌撒,神甫先生,尤其是你為什麼要逃跑……”
“我在西班牙有仇人。”卡洛斯-埃雷拉說。
“咱們從你的閣樓上西班牙吧。”貢當鬆對他說。
假西班牙人裝出一副順從的姿態。但是,當他支撐到天窗的支架上,便抓住貢當鬆,狠命一甩。這個暗探便跌到了聖喬治街的路溝中。貢當鬆就在這一戰場上一命嗚呼了。雅克-柯蘭不慌不忙地回到閣樓,躺到床上。
“給我吃一點能使我生病但不要致死的東西,”他對亞細亞說,“我要變得生命垂危的樣子,才能不回答法官的審問。你別害怕,我是教士,永遠是教士。我剛剛搞掉了一個能揭穿我底細的人,而且搞得很自然。”
發生這件事的前一天晚上七點鍾,呂西安帶著上午取來的護照,乘上他的雙輪輕便馬車,動身去楓丹白露。他在奈木爾方向最後一家旅店過夜。第二天清晨六點鍾,他獨自一人徒步向森林走去,一直走到布龍。
“就是這裏。”他坐到一塊石頭上,心裏想。從這裏可以眺望布龍旖旎的景色;拿破侖退位前夕,曾指望在這裏作最後拚搏,以挽救危局。這是不祥之地。
拂曉時分,他聽見一輛驛車聲,看見一輛輕便四輪旅行馬車通過,裏麵坐著年輕的德-勒農古爾-肖利厄公爵夫人的隨從,以及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的貼身女仆。
“這就是他們。”呂西安心裏想,“好吧,來演演這場戲。我有救了;不管公爵態度如何,我當定他的女婿了。”
一小時後,聽到了兩位婦女乘坐的那輛轎式馬車的車輪滾動聲。這聲音與雅致的旅行馬車不同,能夠很容易辨別出來。兩位貴婦人曾吩咐在布龍下坡時刹車,車後的隨身男仆便叫馬車停住。這時候,呂西安走上前去。
“克洛蒂爾德!”他敲著車門玻璃喊道。
“不行,”年輕的公爵夫人對她的女友說,“他不能上車,我們也不能單獨接待他,親愛的。我同意你最後跟他交談一次,但是要在大路上,我們步行過去,巴蒂斯特跟隨在我們後頭……天氣很好,衣服也穿得暖和,我們不怕著涼。馬車跟著我們走吧。”
兩個女子便下了車。
“巴蒂斯特,”年輕的公爵夫人說,“叫車夫慢慢往前走,我們想步行一段,你來陪伴我們吧。”
瑪德萊娜-德-莫爾索攙著克洛蒂爾德的胳膊,讓呂西安跟她說話。他們就這樣一直走到格萊茲小村。這時候已經八點鍾,克洛蒂爾德便向呂西安告辭。
“那好吧,我的朋友,”結束這次長談時,她以高貴的姿態說,“除了你,我不會嫁任何人。比起別人,包括我的父親和母親,我更願意信任你……從來沒有人表示過這樣強烈的戀情,是不是?……現在請你盡力鏟除那些對你的致命偏見吧……”
這時聽到好幾匹馬奔馳而來。一夥憲兵將這幾個人圍住。兩個女子感到吃驚。
“你們想幹什麼?……”呂西安用紈絝子弟那種傲慢的口氣說。
“你是呂西安-夏爾東-德-魯邦普雷先生嗎?”楓丹白露的檢查官問。
“不錯,先生。”
“今晚你就上拉福爾斯監獄睡覺吧,”檢察官回答,“我有拘捕你的傳票。”
“這兩位女士是誰?……”憲兵隊長喊道。
“啊,對!對不起,女士們,你們有護照嗎?因為,根據我掌握的情況,呂西安先生與一些女人經常往來。為了他,她們什麼都……”
“您把德-勒農古爾-肖利厄公爵夫人當作妓女嗎?”瑪德萊娜說,她用公爵夫人的眼光瞄了檢察官一眼。
“你很漂亮,完全能幹這種事。”司法官員機警地回駁她。
“巴蒂斯特,把我們的護照拿出來給他看。”年輕的公爵夫人微笑著說。
“這位先生被指控犯了什麼罪?”公爵夫人想叫克洛蒂爾德上車時,克洛蒂爾德問。
“參與了盜竊和謀殺事件。”憲兵隊長回答。
德-格朗利厄小姐聽後立刻昏厥過去,巴蒂斯特將她抱到馬車上。
午夜時分,呂西安進了位於佩耶納街和芭蕾街的拉福爾斯監獄,被單獨監禁起來。卡洛斯-埃雷拉神甫被捕後也被關押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