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盤陀路通向何方 第五節(1 / 3)

從這時起,人們就明白了亞細亞是怎樣來到了司法大廈的休息大廳裏。她手裏拿著一張傳票,叫別人帶領自己走過過道,走過通向預審法官辦公室的那列樓梯。在卡繆索先生到達之前大約一刻鍾,她求見這位預審法官。

亞細亞已經完全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她像女演員一樣,洗淨了自己那張老太婆的臉,抹上口紅和脂粉,頭上戴了一個令人讚賞的金色假發。她的衣著完全跟聖日耳曼區尋找失蹤的愛犬的貴婦人一樣。她看上去大概有四十歲,因為她的麵龐籠罩在一張精致的黑色花邊麵紗裏。一件胸衣緊緊地裹住她那當廚娘的腰身,戴一副像樣的手套,舉止有些做作,渾身散發出元帥夫人那種脂粉味兒。她手裏舞弄著一個帶金扣的手提包,一邊注視著司法大廈的圍牆和一隻漂亮的黑褐色小狗的皮帶,她顯然是第一次在這裏溜達。一位這樣的有錢的老婦人很快便引起了休息大廳裏黑袍群眾①的注意。

①指律師。

沒有參與訴訟案件的律師穿著黑袍掠過大廳。像貴族老爺間相互稱呼那樣,他們用教名稱呼那些大律師,以便使人相信他們屬於法律貴族等級。除了這些律師外,人們還常常看到一些耐心的年輕人在為訴訟代理人效勞,為安排在最後審理並可能需要辯護的案件而等待著,如果事先確定審理的案件的辯護律師不能及時來到的話。這些穿黑袍的人在這間寬廣的大廳裏三五成群,踱來踱去。嘈雜的談話聲無休止地在大廳裏回響。這休息大廳倒是名副其實②,步行不僅使律師們筋疲力盡,也浪費了大量口舌。不過這大廳在描繪巴黎律師的著作中肯定有它的地位。每一個穿黑袍的人之間的區別可能就是一幅奇特的畫麵。

②休息大廳法文為salledespasperdus,直譯為“徒勞步行廳。”

亞細亞早就在注意司法大廈裏這些閑逛的人。她聽到一些開玩笑的話,竊竊地笑出聲來,最後引起了馬索爾的注意。馬索爾是個青年實習律師,對編輯《判決公報》比對他的委托人更關心。他看這位婦女灑那麼多香水,衣著那樣華麗,便笑容可掬地前來為她效勞。

亞細亞用小聲小氣的假嗓音對這位熱情的先生說,她來聽候一位法官傳訊,這位法官名叫卡繆索……

“啊!是魯邦普雷案件。”

嘿!案件已經有它的名字了!

“哦,不是我,是我的貼身女仆,一個外號叫歐羅巴的姑娘。我雇了她二十四小時,她看到我的看門人給我送來這張貼著印花的紙,便逃之夭夭了。”

接著,她像所有那些在爐火邊閑聊中度過一輩子的老太太一樣,在馬索爾的慫恿下,說了一番不相幹的話,講到自己與第一個丈夫生活是如何不幸,第一個丈夫是法國本土銀行三行長之一。她的女婿是德-格羅斯-納普伯爵,她的女兒因他而遭受痛苦。她詢問這個年輕的律師是否能跟女婿打官司,法律能否準許她支配他的財產。馬索爾費了很多心思,也猜不透這張傳票是給女主人的,還是給女傭人的。最初,他隻在這張法院文書上瞧了一眼。文書的格式是頗為熟悉的。為了便於快速簽發,這種傳票是印刷的,預審法官的書記員隻要在空白處填上證人的姓名,住址,到庭時間等就行了。亞細亞叫對方向她解釋一下司法大廈是怎麼回事。其實她比律師本人了解得更清楚。最後,她終於問這位律師卡繆索先生幾點鍾到這裏來。

“一般情況下,預審法官十點左右開始審訊。”

“現在十點差一刻,”她看了看一隻漂亮的小表說。這表確實是一件極其精致的首飾,馬索爾心裏不禁暗想:“她的財富原來藏在這裏!……”

這時候,亞細亞已經來到朝向附屬監獄院子的那間陰暗大廳。所有的執達吏都在這裏。她透過窗子看見那道邊門時,便大聲問:

“這高牆裏是什麼地方呀?”

“這是附屬監獄。”

“啊,這就是附屬監獄!在那裏,我們可憐的王後……哦!我真想看看她的牢房!……”

“這不可能,男爵夫人。”攙扶著這位貴族老婦人的律師回答,“必須獲得批準才行,但是很難得到這種批準。”

“人家告訴我,”她接著說,“路易十八用拉丁文親筆在瑪麗-安東奈特的牢房裏題了詞。”

“是的,男爵夫人。”

“我真想學學拉丁文,好研究一下這題詞的含義。”她說,“您說,卡繆索先生能批準我這樣做嗎?……”

“他不管這事。不過,他可以陪同您去……”

“那麼,他的審訊呢?”她說。

“哦,”馬索爾回答,“犯人可以等一會兒嘛。”

“啊,他們是犯人,真的!”亞細亞天真地說,“不過我倒認識你們的總檢察長德-格朗維爾先生……”

搬出這個上司,對所有的執達克和這位律師都產生了魔術般的效果。

“啊!您認識總檢察長先生!”馬索爾說。他很想問問這一機遇給他帶來的這位主顧的姓名和地址。

“我在德-賽裏奇先生家經常見到他。德-賽裏奇先生是他的朋友。從隆克羅爾家那邊說,德-賽裏奇夫人是我親戚①……”

①德-賽裏奇夫人是德-隆克羅爾侯爵的妹妹。

“如果夫人想下去看看附屬監獄,她……”一個執達吏說。

“好吧!”馬索爾說。

於是,這些執達吏就讓律師和男爵夫人下去了。他們兩人很快到了一個小小的衛隊室,“鼠籠”的樓梯就通向這裏。亞細亞對這個地方很熟悉。人們可以看到,這樓梯仿佛成了“鼠籠”和第六審判室之間的一個觀察哨,所有的人必須從這裏經過。

“請您問問這些先生,卡繆索先生來了沒有。”她看到那些正在玩牌的警察說。

“來了,夫人,他剛剛從‘鼠籠’上來……”

“‘鼠籠’!”她說,“‘鼠籠’是什麼……哎,我真傻,剛才怎麼沒有直接去找德,格朗維爾伯爵先生……可是,現在來不及了……先生,趁卡繆索先生還沒有忙上,帶我去跟他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