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伏脫冷原形畢露 第二節(1 / 3)

“鬼上當”通過他的代理人在格朗利厄家裏吃飯,溜進貴婦人的小客廳,愛著艾絲苔。總之,他在呂西安身上看到的是一個漂亮、年輕、高尚、將要擺升大使職位的雅克-柯蘭。

“鬼上當”通過精神父愛現象認為德國迷信“心靈相通”是確實存在的。有些女人很相信這一點,她們在生活中真正愛過,感到自己的靈魂已過渡到自己所愛男子的靈魂之中,她們是過著這男子的生活,不管這生活是高尚還是下賤,幸福還是痛苦,默默無聞還是出人頭地。盡管與自己所愛的人距離遙遠,他腿部受傷時,她們也感到腿部疼痛,她們還能感覺到他在與別人決鬥。總之,一句話,她們不需要別人告知,就能知道那個人有不忠實的行為。

雅克-柯蘭被送回牢房後,心裏想:“他們在審訊那孩子!”

這個殺起人來跟工人喝酒那樣習以為常的家夥,想到這裏就渾身戰栗。

“他有沒有見到他的那些情婦呢?”他思忖著,“我的姑媽是否找到了這些該死的女人呢?這些公爵夫人,這些伯爵夫人是否已經開始行動,有沒有阻止住這場審訊呢?……呂西安是否收到了我的指示呢?……如果命運注定他要受審,他怎樣才能頂住?可憐的孩子,是我把他推到了這一步!這場混亂都是帕卡爾這個強盜和歐羅巴這個狡猾的女人偷了紐沁根送給艾絲苔的七十五萬法朗注冊公債造成的。這兩個壞東西叫我們在走最後一步時跌了跤。但是他們搞這個惡作劇,一定會付出沉重代價!要是再過一天,呂西安就成為富翁了!他就會娶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為妻了。到那時,我不再有艾絲苔這個負擔了。呂西安太愛這個姑娘,而他從來沒有愛過這塊可以倚靠的木板條克洛蒂爾德……如果能這樣,這孩子就完全是我的了!真想不到,現在我們的命運要取決於呂西安在這個卡繆索麵前的一個眼神,一陣臉紅!卡繆索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他不缺少法官具有的精細和敏感。他向我拿出那些信的時候,我們彼此看過一眼,通過目光互相揣摸了一番,他猜到我能要挾呂西安的那些情婦!……”

這一內心獨白持續了三小時。他是那樣焦慮不安,以致他那鋼鐵般的肌體都有點兒難以忍受了。緊張的情緒使雅克-柯蘭的頭腦像在燃燒,他感到極度口渴,不知不覺喝光了一個小木桶裏的水。單獨關押的牢房裏的全部用具就是一張木床和兩個小木桶。

“如果他昏了頭,他會怎麼樣呢?這個親愛的孩子沒有泰奧多爾這樣堅強!……”他躺在行軍床上問自己。這床與警衛隊的床相似。

雅克-柯蘭在這緊急時刻想起了泰奧多爾。泰奧多爾是誰呢?

泰奧多爾-卡爾維是個科西嘉青年。十八歲那年,他犯了十一次謀殺罪。多虧用重金買得了某些人對他的保護,才被判了無期徒刑。一八一九年至一八二○年,他是雅克-柯蘭的獄友。雅克-柯蘭的最後一次越獄是他玩的最漂亮的手段之一(他扮成警察,泰奧多爾-卡爾維扮成苦役犯走在他的身邊,他押送苦役犯去見警察分局局長)。這次精彩的越獄發生在羅什福爾港,那裏的苦役犯成批死去,人們也盼望這兩個危險人物在那裏送命。他們兩人一起逃出監獄,因逃亡途中發生意外事件不得不各奔東西。泰奧多爾再次被捕,重新進人牢房。雅克-柯蘭逃到西班牙,改頭換麵成了卡洛斯-埃雷拉。他又到羅什福爾尋找那個科西嘉人。就在這時,他在夏朗特河邊遇見了呂西安。“鬼上當”就是跟這個強盜頭子學了意大利語。強盜頭子自然為這個新的偶像而當了犧牲品。

呂西安是個純潔無瑕的孩子,隻有一些小小的過失可以自責。與呂西安一起生活,就像夏日初升的太陽,美好而壯麗。而跟泰奧多爾在一起,雅克-柯蘭認為必定會犯一係列罪行,除了上絞刑架,看不到別的結局。

呂西安的軟弱會引起災禍,單獨關押可能使他失去理智。這樣的念頭在雅克-柯蘭的頭腦中占據越來越大的比重。想到可能出現禍患,這個不幸的人覺得自己的眼眶裏充滿了淚水。從他童年時代到現在,這種現象在他身上還一次沒有出現過。

“我大概發燒了。”他想,“把醫生請來,給他一大筆錢,說不定他能幫我與呂西安進行聯係。”

這時候,看守給犯人送來了晚飯。

“這飯白送了,孩子,我吃不下。請您告訴這個監獄的監獄長先生,給我派醫生來。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想我的最後時刻快到了。”

看守聽到苦役犯一邊說,一邊發出嘶啞的喉音,便點點頭,出去了。雅克-柯蘭拚命抓住這一線希望。但是,當他望見醫生由監獄長陪同走進牢房時,他看到自己的企圖破產了。他伸出手給醫生搭脈,冷靜地等待著診視結果。

“這位先生發燒了。”醫生對戈爾先生說,“不過,這種發燒,我們在所有犯人身上都見過。”他又湊近假西班牙人耳邊說:“我看呀,這總是某種犯罪行為的證據。”

總檢察長已經將呂西安寫給雅克-柯蘭的信交給了監獄長,要他轉交給雅克-柯蘭。監獄長這時候回去取這封信,留下了醫生和犯人,由看守監視著。

“先生,”雅克-柯蘭見看守留在門外,監獄長也不知為什麼走了,便對醫生說,“如果您能將我的五行字捎給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我不惜出三萬法朗。”

“我不想敲詐您的錢財,”勒勃倫醫生說,“世界上沒有人再能跟他通信息了……”

“沒有人?”雅克-柯蘭問,驚得目瞪口呆,“為什麼?”

“他上吊了……”

印度叢林中的猛虎看到自己的幼崽被人掠走時發出的吼聲,也沒有雅克-柯蘭這時發出的叫喊那樣令人恐懼!他像老虎似地用後爪直立起來,向醫生射出霹靂打下發出閃電時火一樣燃燒的目光,然後沮喪地倒在他的行軍床上,叫了一聲;“啊!我的兒子!……”

“可憐的人!”醫生大聲說,他被這人性的巨大力量所震驚。

這突然發作之後,便是完全癱軟。“啊,我的兒子!”這句話就像在竊竊私語。

“這個人,他也要在我們手裏尋死嗎?”看守問。

“不,絕對不會!”雅克-柯蘭說。他又挺起身子,用暗淡無神的眼睛望著這一幕的兩個見證人。“你們搞錯了人,你們沒有仔細看。在單獨關押的牢房裏是沒法自殺的!你們看,我在這裏怎麼能上吊?整個巴黎都在擔保我這條命!上帝欠了我這條命!”

看守和醫生驚愕得瞠目結舌,盡管很久以來已經沒有什麼事能引起他們的驚奇。

戈爾先生走進來,手裏拿著呂西安的那封信。因極度痛苦而頹喪的雅克-柯蘭似乎恢複了平靜。

“這是總檢查長委托我交給您的一封信,允許您將它拆開。”戈爾先生說。

“這是呂西安寫的……”雅克-柯蘭說。

“是的,先生。”

“先生,這個年輕人是不是……”

“他是死了。”監獄長接著說,“不管怎樣,如果醫生當時在這裏就好了,可惜他總是來得太晚……這個年輕人就死在那裏,在一個自費單人牢房裏……”

“我能親眼看看他嗎?”雅克-柯蘭小心翼翼地問,“你們能讓一位父親不受拘束地去痛哭一下自己的兒子嗎?”

“如果您願意,您可以住到他的牢房裏,我已經接到命令,要把您安置到一個自費單人牢房去。您的單獨監禁已被解除了,先生。”

犯人毫無生氣的冷漠的眼睛從監獄長身上緩慢地移向醫生。雅克-柯蘭用這個眼神在詢問他們,他覺得這是一個什麼圈套,他不知道是否應該走出這個房間。

“如果您想看一下遺體,”醫生對他說,“那就得抓緊時間,今天夜裏就要把它運走了……”

“先生們,如果你們有孩子的話,”雅克-柯蘭說,“你們就會理解我做這樣的傻事,我幾乎還沒有明白過來……對我來說,這個打擊比死還嚴重,但是你們不會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如果你們是父親,你們也隻是從某種形式上做父親……而我還是母親呢……我……我瘋了,……我覺得自己瘋了!”

過道中那些堅實的門隻在監獄長麵前才打開。穿過那些過道,就能很快從單獨關押的牢房走向自費單間牢房。這兩排牢房被一條由兩堵大牆組成的地下走廊隔開。大增支撐著穹頂,穹頂上方的一層便是人稱木廊商場的司法大廈長廊。雅克-柯蘭由看守架著胳膊,前麵有監獄長領路,後邊跟著醫生,幾分鍾後便到了陳放呂西安屍體的牢房,人們把呂西安的屍體放在一張床上。

雅克-柯蘭看到這一情景,一下子撲到屍體上,拚命地緊緊抱住呂西安,那瘋狂的力量和動作使三位目睹這一場麵的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