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孩子們!你們很快就會得悉我從夏爾洛手中救出了我的孩子。”“鬼上當”說,“是的,夏爾洛已經帶著他的貼身侍女在書記室等待給瑪德萊娜打扮呢!瞧,”他說,“‘鸛鳥頭子’(總檢察長)派人來找我了。”
果然,一名看守從邊門出來,向這個神通廣大的人做手勢。科西嘉小夥子的險境促使他發揮這凶殘的本領,他是善於用這種本領向社會作鬥爭的。
就在呂西安的遺體從他手裏被奪走時,雅克-柯蘭下了最大決心,要通過某件事,而不是通過某個人,再一次體現自己的本領。指出這一點並不是沒有意義的。他終於打定了決定命運的主意,就像拿破侖坐上小船駛向貝萊羅豐號艦艇時打定的主意一樣。①說來也怪,在這樁事情上,各種因素都在幫這個惡魔的忙。
①一八一五年七月十五日,拿破侖在沿鐵盧戰爭失敗後乘坐一條“雅什特列布”號橫帆二桅小船,駛向英國軍艦“貝萊羅豐”號。英國人又把拿破侖從“貝萊羅豐”號轉移到“諾森伯侖”號上,於十月十六日將拿破侖囚禁在大西洋中的聖赫勒拿島。
這個罪惡生命的出人意料的結局可能會使這個人物失去一些光彩。如今,隻能通過一些無法接受和難以置信的事情才能得到這樣的結局。在我們和雅克-柯蘭一起走進總檢察長辦公室前,有必要跟隨卡繆索夫人走一趟,看看在附屬監獄發生這些事情時,她到哪些人家去了。
風俗史家永遠不應該拋棄的一個責任,就是不能用表麵上富有戲劇色彩的安排來損害真實,特別是當真實已經變得富有傳奇意味的時候。社會的本態中包含著許多偶然,許多錯綜複雜和難以預料的情形,特別在巴黎更是如此,編造者的想象力無論如何是跟不上的。真實是大膽的,它能達到藝術無法表現的境界,令人難以置信甚至不大合乎情理,除非作家對它加工刪改,使它淡化。
卡繆索夫人著意化了一個晨妝,差不多體現出高雅的風度。對於這個六年來一直住在外省的法官妻子來說,這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她要在上午八點到九點去看望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和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要叫這兩位夫人對她的裝束說不出什麼壞話。我們得趕緊說一句:阿梅莉-塞西爾-卡繆索雖然是蒂裏翁家的姑娘,也隻是成功了一半。她在裝飾打扮上不是有兩次失誤嗎?……
人們很難想象,巴黎婦女對各種雄心勃勃的男人來說會有多麼大的用處。無論是在上流社會還是在盜賊世界,她們都是必不可少的。在盜賊世界,大家剛才已經看到,她們扮演著重要角色。現在你們設想一下,有個人不得不在某個限定時間內去跟一位大人物說話,否則就要見不到天日。這個在複辟時期了不起的人物,至今還叫掌璽大臣。你們挑選一個處境最優越的人,一個法官吧,也就是說熟悉法院的人。法官不得不去找一位處長,或一位私人秘書,或秘書長,向他們說明立刻求見的必要性。想求見一位掌璽大臣就能立刻見到嗎?一天之中,他如果不在議院,便是在大臣會議上,或者正在簽署文件,或者正在接見客人。早晨,他不知在什麼地方睡覺;晚上,他有公務或私事。如果每個法官都能憑一些借口要求他撥出時間接見,這位司法當局的頭頭可就忙壞了。因此,特殊和即刻的求見需要提交給一個有權勢的中間人批準。如果他是你的對手,這就成了一個障礙,一道需要打通的大門。可是,如果是一個女人,她就會去找另一個女人,她會立即走進臥室,喚起女主人或貼身侍女的注意,特別是當女主人與這件事關係密切或感到十分緊要時更是如此。請大家把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稱作雌性權勢吧,她是連一位大臣也不敢對她怠慢的。這個女人寫一封散發著龍涎香味的短信,她的隨身男仆將信送到大臣的隨身男仆手中。大臣醒來時見到這封信,立刻就能閱讀。
即使大臣正有公務,但想到要去拜訪一位巴黎王後,一位聖日耳曼區有權有勢的人物,一位公主、王太子夫人或國王寵愛的人,他也會感到十分高興。七月革命時期唯一真正的內閣首相卡西米爾-佩裏埃,就常常扔下手中的一切,到國王查理十世議會的一位前首席貴族那裏去。
這個道理可以說明以下這段話具有多大效力。“夫人,卡繆索夫人有非常緊急的事求見,說夫人您是知道的!”德-埃斯帕爾夫人的貼身女仆認為女主人已經醒了,便向她這樣通報說。
侯爵夫人高聲吩咐立即帶阿梅莉進來。法官的妻子先說出這樣的話,侯爵夫人注意地傾聽:
“侯爵夫人,我們為您報了仇,但我們自己卻完蛋了……”
“怎麼回事,我的小美人?……”侯爵夫人回答,一邊注視著站在半開房門前昏暗中的卡繆索夫人,“今天早上,您戴著這頂帽子,就像天仙一般。您在哪裏找到這種式樣的?……”
“夫人,您心腸真好……可是您知道,卡繆索用那種方式審問呂西安-德-魯邦普雷,使這個年輕人陷入了絕望,他在獄中吊死了……”
“那德-賽裏奇夫人怎麼樣了?”侯爵夫人高聲說,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叫對方把一切經過再給她講一遍。
“哎呀,人家認為她瘋了……”阿梅莉回答,“啊!如果您能得到大臣閣下同意,請他立即派差役到司法大廈召來我的丈夫,大臣先生就會獲悉很多奇怪的事情,他必定會告訴國王……到那時,卡繆索的敵人就啞口無言了。”
“誰是卡繆索的敵人?”侯爵夫人問。
“總檢察長唄,現在又加上了德-賽裏奇先生……”
“那好,親愛的,”德-埃斯帕爾夫人回答。她的那場要宣布丈夫禁治產的屈辱官司,就是由於德-格朗維爾先生和德-賽裏奇先生作梗才打輸了。“我來保護您。我不會忘記我的朋友,也不會忘記我的敵人。”
她拉了拉鈴,叫人打開窗簾。陽光瀉進室內。她要寫字小桌,貼身侍女將它送過來。侯爵夫人急速寫成一封短信。
“叫高達爾騎馬把這封信送到掌璽大臣公署去。不用等答複。”她對貼身侍女說。
貼身女仆急速走出房間。盡管有女主人的這一吩咐,她還是在門外站了幾分鍾。
“這麼說,有很大的秘密嗎?”德-埃斯帕爾夫人問,“跟我說說吧,親愛的。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有沒有卷進案子裏去?”
“侯爵夫人可以從大臣閣下那邊得悉一切情況。我丈夫什麼也沒有對我說,他隻告訴我他的處境很危險。對我們來說,德-賽裏奇夫人這樣發瘋,還不如死了好。”
“可憐的女人!”侯爵夫人說,“她不早就是個瘋子嗎?”
上流社會的女人可以用一百種不同方式說同一句話,用以向細心洞察的人表明話題非常廣泛。說話時,心靈完全進入話音和眼神,並在光線和空氣中留下印記,這光線和空氣便是眼睛和喉頭工作的場所。通過“可憐的女人!”這幾個字的抑揚發音,侯爵夫人流露出報了仇雪了恨的快意和勝利的喜悅。啊!她怎麼不希望呂西安的這個保護人遭受大災大難呢!憎恨的對象死了,報複心裏依然活著,永遠不會得到滿足,真叫人暗自恐懼!卡繆索夫人雖然心腸硬,好記恨,愛找麻煩,但聽了這句話也感到十分震驚。她竟說不出一句話,隻在那裏沉默不語。
“狄安娜確實對我說過,雷翁蒂娜到監獄去了,”德-埃斯帕爾夫人接著說,“這位親愛的公爵夫人對這種狀況感到傷心,因為她很偏愛德-賽裏奇夫人。當然這是可以理解的,她們兩人幾乎同時愛上了這個小笨蛋呂西安。沒有什麼比在同一祭壇上頂禮膜拜更能使兩個女人聯合在一塊兒,或是互相分離。所以這位親愛的朋友昨天在雷翁蒂娜的臥室裏呆了兩個小時。據說,可憐的伯爵夫人說了好些可怕的話!人家告訴我,這些話特別令人惡心!……一個體麵的女人不該這麼過分!……哼,這純粹是肉體情愛……公爵夫人來看我時,麵色慘白得像個死人,她還真有點兒勇氣!這個案子裏真有一些怪事……”
“我丈夫將把一切都告訴掌璽大臣,以便表白自己。別人想救呂西安,而他呢,侯爵夫人,他是履行自己的職責。一個預審法官總得在法律要求的時間內審問單獨關押的犯人!……人家總要問問這個小倒黴鬼一些事嘛,可是他沒有領會這種審問隻是走走形式,他卻立刻都招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