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愚蠢而放肆的家夥!”德-埃斯帕爾夫人尖刻地說。
法官妻子聽了這句斷然的話沉默不語。
“我們在德-埃斯帕爾先生禁治產一案中敗訴,這不是卡繆索先生的過錯,這個我不會忘記的!”侯爵夫人停頓片刻後說,“那是呂西安、德-賽裏奇先生、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維爾先生把我們搞輸了。隨著時間推移,上帝會站到我這一邊的!而這些人都會倒黴。您放心吧,我馬上派德-埃斯帕爾騎士去見掌璽大臣,叫他趕快把您丈夫叫來,如果這樣做有用的話……”
“啊!夫人……”
“您聽著!”侯爵夫人說,“我答應你們明天立即授勳,授予你們榮譽勳位勳章。這是對你們在這個案件中的作為表示滿意的一個有力證明。是的,這對呂西安來說又多了一份譴責,說明他就是有罪!難得有尋開心去上吊的……好了,再見吧,親愛的美人!”
十分鍾以後,卡繆索夫人走進美麗的秋安娜-德-莫弗裏涅斯的臥室。德-莫弗裏涅斯夫人淩晨一點才上床,到九點鍾還沒有睡著。
這些公爵夫人即使再無動於衷,她們畢竟是女人,心是灰泥做的,看到自己的一個女友飽受瘋狂折磨,這種景象不會不在她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記。
另外,狄安娜與呂西安的私情盡管已經斷了十八個月,但在公爵夫人的心中還是留著很多回憶。這孩子的慘死也給了她沉重的打擊。這個漂亮英俊的男子那樣風流倜儻,那樣富有詩意,那樣擅長撫愛女人,而現在狄安娜整夜都看見他吊死在那裏,就像雷翁蒂娜瘋病發作時打著狂熱的手勢所描繪的那樣。她還保存著呂西安寫給她的那些富有說服力的令人陶醉的信件,這些信件能與米拉波①寫給索菲的信媲美,而且更具有文學韻味,更為高雅,因為這些信是受最強烈的激情——虛榮心的驅使而寫成的!占有了最迷人的公爵夫人,看著她為自己表現狂熱的愛,當然是那種私下的狂熱的愛,這種幸福使呂西安昏了頭。情夫的驕傲心情給了詩人很多靈感。公爵夫人一直保存著這些動人心弦的信,就像某些老人保存著色情畫片一樣,是因為信中對她身上最沒有公爵夫人味道的部分作了誇張的歌頌。
①米拉波(一七四九-一七九一),法國演說家、政治家、作家。他的名作《致索菲的信》於一七九二年發表。
“而他已經死在一個肮髒可怕的監獄裏了!”她心裏想,一邊懷著恐懼心情把這些信緊緊抱在懷裏。這時候,她聽見貼身侍女輕輕的敲門聲。
“卡繆索夫人求見,說有一件有關公爵夫人極為重要的事情。”貼身女仆說。
狄安娜站起來,感到驚惶不安。
“哦!”她望著阿梅莉說,阿梅莉見機行事,又做出一番表情,“我都猜到了。是關於我的信件……啊!我的信件!……”
她一下子坐到一張橢圓形雙人沙發上。她這時想起在熱戀高xdx潮中,自己也用同樣的語氣給呂西安複過信,曾像男人讚頌女人的燦爛光輝一樣讚頌過男人的詩意,而且讚頌得何等狂熱!
“哎!是啊,夫人,我是來救您的,比救命還重要呢!這關係到您的名譽……您定定神,換上衣服,我們上德-裕朗利厄公爵夫人家去吧,幸虧您還不是唯一受牽連的人……”
“可是,有人告訴我,雷翁蒂娜昨天在司法大廈把所有從可憐的呂西安寓所搜查到的信件全都燒了?”
“可是,夫人,呂西安還有一個搭檔,那就是雅克-柯蘭!”法官的妻子大聲說。“你總是忘記他的這個凶惡的同伴。毫無疑問,他是造成這個可愛而令人懷念的小夥子死亡的唯一原因!可是,這個苦役監牢裏的馬基亞維裏,他是從來不糊塗的!卡繆索先生確信,這個魔鬼把情婦們寫的那些最能連累人的信件藏到了可靠的地方,那些都是他的……”
“……他的朋友的情婦。”公爵夫人急忙說,“您說得對,我的小美人,應該到格朗利厄家去商量個辦法,我們大家跟這樁案件都有關係。所幸的是,賽裏奇會幫我們一把……”
正如人們在附屬監獄的一些景象中看到的那樣,極度的危險能使人的心靈產生強大毅力,就像使身體產生強大反應力一樣。這是一個精神伏特電池。可能不久的將來,人們會掌握一種這樣的方法:通過化學途徑,將感情濃縮成一種流體,一種也許與電流相似的流體。
苦役犯和公爵夫人身上都感受到同樣現象。這個灰心喪氣、半死不活,一夜沒有睡覺的女人,這個連更衣都很挑剔的公爵夫人,一下子重新獲得了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母獅般的力量,產生了戰火紛飛中的將軍的智慧。狄安娜親自挑選一身衣服,立刻完成了自己打扮,那敏捷的動作,就像業餘妓女自己伺候自己差不多。一切都辦得那麼妥貼,她的侍女一時呆立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侍女感到極其驚訝的是,她看到女主人身穿襯衣,也許是樂意讓法官妻子透過半透明的細麻布看到她那與卡諾瓦所雕的維納斯像一樣潔白完美的身軀,它就像薄紙包裹的珠寶。狄安娜忽然想到她那件簡易胸衣放在了什麼地方。那種胸衣是從前麵鉤住,急性女人穿上時不用費時費力去係帶子。貼身女仆送來襯裙時,她已經對好襯衣花邊,安排好上身各種飾物,最後穿上連衣裙,完成了這身打扮。阿梅莉在侍女的示意下,給公爵夫人從後麵扣上連衣裙扣子並給她幫忙。侍女取來蘇格蘭線襪,絲絨高統靴,一塊披肩和一頂帽子。阿梅莉和貼身女仆一人給她穿上一隻靴子。
“您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女子。”阿梅莉機靈地說,一邊感情漾溢地親吻著狄安娜細膩光滑的膝頭。
“夫人是天下無雙的。”貼身侍女說。
“行啦,若塞特,閉上你的嘴!”公爵夫人說,“您有馬車嗎?”她問卡繆索夫人,“走吧,我的小美人,我們路上談吧。”
公爵夫人便跑著下了卡迪尼昂公館的大樓梯,邊下樓梯邊戴手套,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事。
“上格朗利厄公館,快!”她吩咐一個男仆,同時做手勢讓他上車,在車後伺候。
仆人在猶豫,因為這是一輛公共馬車。
“啊!公爵夫人,您沒有對我說過這個年輕人那裏也有您的一些信!否則,卡繆索可以有另外的做法……”
“我一直關心著雷翁蒂娜的狀況,竟把自己完全忘掉了。”她說,“這個可憐的女人前天就幾乎瘋了,您想想,這件要命的事該會使她精神錯亂到什麼地步!啊,親愛的,您不知道昨天上午我們是怎麼過的……啊,真要叫人把愛情都拋棄了。昨天,雷翁蒂娜和我兩人被一個凶狠的老太婆——一個脂粉商人,能幹的女人——拖到被人叫作法院的那個充滿臭汙和血腥的地方去了。在領她去司法大廈時,我對她說:‘德-紐沁根夫人去那不勒斯時,遇上了地中海的險惡風暴,她便跪到地上大喊大叫;上帝啊,救救我吧,就這一次!這不也要叫我們像紐沁根夫人那樣雙膝跪地求救嗎?’哎!這兩天的這種日子,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們寫這些信難道很蠢嗎?……可是,是在戀愛呀!你收到好幾頁信,看了叫你心頭感到火辣辣的,什麼都燃燒起來了,這時候,哪裏還有謹慎小心,於是就寫了回信……”
“為什麼要寫回信呢,不是可以行動嗎!”卡繆索夫人說。
“暈頭轉向是多麼美妙的事!……”公爵夫人驕傲地說,“這是心靈的享受。”
“漂亮的女子是可以被原諒的,”卡繆索夫人謙遜地回答,“她們受誘惑的機會確實要比我們這些人多!”
公爵夫人莞爾一笑。
“我們總是過分寬容,”狄安娜-德-莫弗裏涅斯接著說,“以後我也要像那個凶狠的德-埃斯帕爾夫人那麼做。”
“她是怎麼做的?”法官的妻子好奇地問。
“她寫了上千封情書……”
“有這麼多!……”卡繆索夫人打斷公爵夫人的話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