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可是,親愛的,那裏邊找不到一句能影響她名譽的話……”
“您恐怕不能保持這樣的冷靜和細心,”卡繆索夫人回答,“您是女人,您屬於不會抵擋魔鬼的那類天使……”
“我已經發誓再也不寫信了。我這一輩子裏,隻給這個可憐的呂西安寫過信……我要把他給我的信一直保存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親愛的,這是火一般的激情,人們有時候是需要它的……”
“如果人家發現了,怎麼辦!”卡繆索夫人說,作了一個害臊的姿態。
“哦,我就說這是一本剛開始寫的小說裏的書信。因為,親愛的,我把這些信都抄錄了下來,把原件都燒掉了。
“哦,夫人,作為報答我,您讓我看看這些信吧……”
“也許可以。”公爵夫人說,“親愛的,您那時會發現,他給雷翁蒂娜可沒有寫過這樣的信!”
這最後一句話概括了一切女人,各個時代,各個國家的女人。
卡繆索夫人像拉封丹寓言中那隻渾身脹得鼓鼓的青蛙一樣①,在美麗的狄安娜-德-莫弗裏涅斯陪同下,興高采烈地走進了格朗利厄家。這個上午,她要去拉一個關係,這關係對實現自己的雄心是必不可少的。她好像已經聽見別人在叫她院長夫人了。她感受到一種戰勝巨大障礙的說不出的高興。這主要障礙便是丈夫的無能,雖然這種無能至今還是若隱若現,但她心中已十分了然。叫一個凡夫俗子出人頭地,這要花多大勁兒!對一個女人來說,甚至對國王來說也一樣,這等於在享受誘惑眾多名演員的樂趣,也就是把一個蹩腳的劇本演上一百遍。這是利己主義的陶醉!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竭力炫耀自己的權勢。權勢是通過獨特的行徑,將荒唐戴上成功的桂冠,並對天才加以蔑視,才證實自己的力量。而天才卻是極權無法達到的唯一力量。卡利居拉②擢升禦馬這出宮廷鬧劇,過去演出過許多次,今後還將上演無數次。
①見拉封丹寓言詩《青蛙想長得和牛一樣大》。
②加利居拉(十二一四一),古羅馬皇帝。
狄安娜和阿梅莉在幾分鍾內便從美麗的秋安娜的雅致而雜亂的臥室來到了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的嚴肅整齊、頗有氣派的豪華房間裏。
這位非常虔誠的葡萄牙女人總是八點起床,然後到聖瓦萊爾小教堂去望彌撒。聖瓦萊爾小教堂屬於聖托馬-達甘教堂,當時位於榮軍院前的廣場上。這個小教堂今天已經拆毀,被遷移到了勃良第街上。原址將建造一座哥特式大教堂,據說準備獻給聖克洛蒂爾德。③
③這座教堂始建於一八四六年,第二帝國時期才竣工。
狄安娜-德-莫弗裏涅斯湊近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的耳朵說話。剛說出頭幾句,這位虔誠的女人便去見德-格朗厄爾先生,很快將他領來了。公爵向卡繆索夫人迅速打量了一眼,這是那些爵爺們洞察人的身世甚至靈魂的目光。阿梅莉的打扮使公爵很有把握地猜度出這個從阿朗鬆到芒特,再從芒特到巴黎的市民階層的人物。
啊!如果法官的妻子早知道公爵們有這種本領,她也許不能自在地經受住這彬彬有禮而充滿嘲諷的眼神了。她隻見到彬彬有禮的一麵。無知與精明各有特長。
“這是卡繆索夫人,內閣掌門官蒂裏翁的女兒。”公爵夫人對丈夫說。
公爵極其禮貌地向法官的妻子致意,臉上嚴肅的神情稍稍有所緩和。他拉了拉鈴,他的隨身男仆進來了。
“你去一趟奧諾雷-什瓦利埃街,乘馬車去。到了那裏後,找到十號的一個小門拉鈴,對出來開門的仆人說,我請他的主人來這裏一趟。如果那位先生在家,你就把他接到我這裏來。你可以用我的名義,這就足以排除各種困難。盡量在一刻鍾內辦完這些事情。”
公爵的男仆一走,公爵夫人的隨身男仆便出現了。
“你以我的名義到德-肖利厄公爵家去一次,叫人把這張卡片遞給他。”
公爵給了一張折疊成某種式樣的卡片。這兩個親密的朋友為某種緊急而秘密的事需要立刻見麵而又來不及寫信時,便用這種方式通知對方。
人們可以看到,社會各階層有相似的習俗,隻是方式方法有細微的差別。上流社會也有自己的隱語,有自己特色的隱語。
“夫人,您能完全肯定存在那些所謂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小姐寫給這個年輕人的信件嗎?”德-格朗利厄公爵問。
他說著瞥了卡繆索夫人一眼,就像水手拋出一個測深器。
“我沒有見過這些信,可是這很叫人擔心。”她戰戰兢兢地回答。
“我女兒不可能寫任何見不得人的東西!”公爵夫人高聲說。
“可憐的公爵夫人!”狄安娜心裏想,一邊望了德-格朗利厄公爵一眼,這眼光使他顫栗。
“你怎麼看,親愛的小秋安娜?”公爵把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拉到一個窗子前,在她的耳邊說。
“親愛的,克洛蒂爾德那樣狂熱地愛著呂西安,在她動身前還跟他約會,要是沒有勒依古爾夫人,說不定她早就跟呂西安逃到楓丹白露的森林裏去了!我知道呂西安給克洛蒂爾德寫過一些信,這些信叫一個女信徒看了也會暈頭轉向!我們這三個夏娃的女兒被書信這條毒蛇給纏住了……”
公爵和狄安娜從窗前回到公爵夫人和卡繆索夫人身邊,這兩位夫人正在低聲交談。阿梅莉在這方麵遵照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的意見,擺出一副虔誠的姿態,以博取高傲的葡萄牙女人的歡心。
“我們在聽憑一個潛逃的無恥苦役犯擺布!”公爵聳聳肩膀說,“家裏接待一些不完全知道底細的人,就會造成這種狀況。接納一個人之前,必須充分了解他的財產,親戚朋友,以及過去的所有經曆……”
從貴族觀點看,這句話便是這個故事給人的教益了。
“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說,“現在想想怎樣拯救可憐的德-賽裏奇夫人,克洛蒂爾德和我吧……”
“我們隻能等亨利來了再說,我已經派人去叫他了。但是,一切都得取決於冉蒂去尋找的那個人。但願這個人現在在巴黎!夫人,”他朝著卡繆索夫人說,“我很感激您想著我們……”
這就是對卡繆索夫人下逐客令了。內閣掌門官的女兒還算機靈,她領會了公爵的意思,站立起來。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以她可愛的嫵媚贏得了很多默契和友情,這時她又施展這種本領,拉住阿梅莉的手,以某種方式叫公爵和公爵夫人注意她。
“我看,她從一大早起身就來救我們,我請你們一定要記住這位嬌小的卡繆索夫人。首先,她已經給我幫了忙,這是我不能忘記的。另外,她對我們忠心耿耿,她和她丈夫都是這樣。我已經應允讓她的卡繆索高升,我也請你們出於對我的愛,對他優先加以保
“您不需要這樣的推薦,”公爵對卡繆索夫人說,“格朗利厄家的人不會忘記別人給他們的幫助。為國王效力的人不久就會有機會出人頭地,人們要求他們盡忠盡力,您丈夫會補缺的……”
卡繆索夫人告辭出來,得意洋洋,興高采烈,信心百倍。她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家裏,沾沾自喜,對總檢察長的敵意嗤之以鼻。她心裏想:“我們要是把德-格朗維爾先生搞掉該多好!”
卡繆索夫人出來正是時候。國王的寵臣之一肖利厄公爵在台階上正好碰上這個平民女子。
“亨利,”格朗利厄聽見稟報他朋友來到,便喊道,“我請你快去一趟王宮,跟國王說一說。事情是這樣的,”他於是把公爵拉到剛才與輕佻而嫵媚的狄安娜談話的那個窗子邊。
德-肖利厄公爵不時偷偷地瞄睃那位狂熱的公爵夫人。她一邊跟那位虔誠的公爵夫人聊天,聽她說教,一邊跟肖利厄公爵眉來眼去。
“親愛的孩子,”德-肖利厄公爵的個別交談結束後說,“還是要明智啊!唔!”他加了一句,同時抓住狄安娜的手,“要循規蹈矩,再也不要使自己受連累,永遠不要給人寫信了!親愛的,信件造成了多少個人不幸和公共禍患……對於像克洛蒂爾德那樣初次戀愛的姑娘來說,也許還能原諒,但是對於……”
“對於見過戰火紛飛的老投彈手來說就不可原諒了!”公爵夫人撇撇嘴對肖利厄公爵說。
這個表情和玩笑使兩位公爵和那位虔誠的公爵夫人的陰沉的臉又綻出了笑容。
“我已經四年沒有寫過情書了!……難道我們得救了嗎?”狄安娜問。她裝出一副孩子氣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還沒有!”肖利厄公爵說,“因為您不知道,采取任意行動是非常困難的,對於一個立憲製國家的君主來說,這種行動就像一個已婚婦女不貞一樣,就是通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