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伏脫冷原形畢露 第七節(2 / 3)

“是個小毛病!”德-格朗利厄公爵說。

“禁果!”狄安娜微笑著說,“哦,我真想成為內閣首腦,因為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禁果,我都嚐過了。”

“哦,親愛的!親愛的!”虔誠的公爵夫人說,“您說得太過分了……”

一輛馬車停到了台階前,奔跑的馬匹發出很大的響聲。兩位公爵聽到這一聲音便向兩位婦女告辭,離開她們,去格朗利厄的書房。有人將奧諾雷-什瓦利埃街的一個居民領到書房,他不是別人,正是反警察組織和政治警察頭目,默默無聞而又權勢灼人的科朗坦。

“請進,”德-格朗利厄公爵說,“請進,聖德尼先生。”

科朗坦對公爵高度的記憶力感到驚訝。他向兩位公爵深切致意後,第一個走進書房。

“還是那個人的事,或者說由他引起的事,親愛的先生。”德-格朗利厄先生說。

“他不是死了嗎?”科朗坦說。

“還有一個夥伴,”德-肖利厄公爵說,“一個厲害的夥伴。”

“苦役犯雅克-柯蘭!”科朗坦說。

“費迪南,你談談情況吧。”德-格朗利厄公爵對前大使說。

“這個歹徒需要提防,”德-肖利厄公爵接著說,“他把德-賽裏奇夫人和德-莫弗裏涅斯夫人寫給呂西安-夏爾東的信件都握在手裏,以索取一筆贖金。呂西安-夏爾東原是他掌握的人。看來這是這個年輕人的一貫做法,他用自己的信去換取別人充滿激情的信,因為據說德-格朗利厄小姐寫過幾封這樣的信。我們至少有這樣的擔心,但無法得知任何情況,因為她出門旅行去了……”

“那個小青年是不會保存這些東西的!……”科朗坦回答,“這是卡洛斯-埃雷拉神甫采取的預防措施!”

科朗坦把手臂支在就座的沙發扶手上,手撐著腦袋進行思考。

“為了錢!……可是,這個人比我們錢多。”他說,“艾絲苔-高布賽克為他當釣餌,從那個名叫紐沁根的金幣池塘裏釣走了將近二百萬……先生們,請你們叫有權人士授予我全權,我替你們除掉這個家夥!……”

“那麼……也能銷毀這些信件嗎?”德-格朗利厄公爵問科朗坦。

“聽我說,先生們,”科朗坦站起來繼續說,顯出一張漲得通紅的狡猾的臉。

他把雙手伸進黑色莫列頓呢長褲口袋裏。這個當代曆史劇的名演員隻穿了一件背心和一件禮服,還沒有脫掉早晨穿的褲子,因為他知道那些大人物在某些情況下對別人的迅速行動是非常感激的。他不拘禮節地在書房裏踱來踱去,高聲說著話,仿佛沒有別人在場。

“他是個苦役犯!不用訴訟就能把他扔進比塞特爾監獄單獨關押,叫他不能與外界聯係,讓他在那裏死去……不過,他可能預見到這種情況,已經給他的同夥下了指令!”

“但是,出其不意地將她從那個妓女寓所逮捕後,他馬上被單獨監禁了起來。”德-格朗利厄公爵說。

“對這個家夥來說,還有什麼單獨監禁可言!”科朗坦回答,“他跟……跟我一樣厲害!”

“那怎麼辦?”兩個公爵的目光裏透出這句話。

“我們可以立即把這個家夥重新關進……羅什福爾苦役監獄……六個月後他就會死在那裏!……哦,不用提什麼罪行了!”他看到德-格朗利厄公爵做了個手勢,便這樣回答,“有什麼辦法呢!一個苦役犯,如果真正強製他在夏朗特河散發的疫氣中幹活,過了一個炎熱的夏天,他六個月也挺不下來的。但是,隻有在這個家夥對這些信沒有采取預防措施的情況下,這個辦法才能奏效。如果他對敵手產生了疑心——這很有可能,那就必須發現他采取什麼預防措施。如果掌握信件的人很窮,可以對他進行收買……所以,一定要叫雅克-柯蘭開口!真是一場惡戰!我可能會被擊敗!最好的辦法是,用別的東西……特赦證,將這些信收買過來,然後將這個人收在我的鋪子裏。可憐的貢當鬆和親愛的佩拉德已經死了,雅克-柯蘭是唯一有足夠能力繼承我位置的人。雅克-柯蘭殺死了我的這兩個無與倫比的暗探,好像在為他自己安排位置。先生們,你們也看到了,必須授予我全權才行。雅克-柯蘭在附屬監獄。我馬上去檢察院見德-格朗維爾先生。請你們派某個心腹人物到那裏和我接頭,因為我必須向德-格朗維爾先生出示信件,他對我毫不熟悉,我還要把這封信交給議長,或者派一位令人尊敬的引見者……你們還有半個鍾頭的時間,因為我大概需要半小時更衣,也就是說,把自己打扮成該在總檢察長先生眼前出現的那個模樣。”

“先生,”德-肖利厄公爵說,“我知道您很能幹!您能保證成功嗎?……我隻要求您說出‘能’,或是‘不能’。”

“‘能’,但是要給我全權,而且你們保證以後永遠不要就此向我提問。我的計劃已經確定。”

這個陰險的回答使兩位大人物微微顫栗。

“好吧!先生,”德-肖利厄公爵說,“您將這件事列入您的日常公務吧。”

科朗坦向兩位貴族老爺致意告別。

亨利-德-勒依古爾立刻去見國王。費迪南-德-格朗利厄叫人給他備車。由於他擔任的職務,他享有隨時晉見國王的特權。

這樣,社會上下各種利害關係糾集在一起,受必要性所驅使,集中到總檢察長的辦公室裏。這些利害關係由三個人作為代表:德-格朗維爾先生代表司法部門,科朗坦代表豪門貴族,他們兩人麵對一個可怕的敵手雅克-柯蘭,他是蠻橫強暴的社會惡勢力的化身。

司法與王權結合在一起向苦役犯和他的詭計進行較量,這是多麼驚心動魄的搏鬥!苦役犯是大膽無畏的象征,排除瑣碎的計算與考慮,不擇手段,沒有王權的虛偽,醜惡地象征著餓肚子的人的利益,是饑餓者急速和血腥的抗議!這不是進攻與防守的關係嗎?不是搶劫與護衛財產的關係嗎?不是社會狀態的國家與自然狀態的國家狹路相逢這一可怕問題嗎?總之,過分軟弱的政權代表與野蠻的擾事者之間達成的反社會的妥協,在這裏可以找到一幅生動駭人的畫麵。

有人向總檢察長稟報卡繆索先生來到,總檢察長示意讓他進來。德-格朗維爾先生早就預感到這次來訪,想要借此機會與這位法官商定了結呂西安案件的辦法。可憐的詩人死去的前一天,他曾與卡繆索一起找到的那個解決辦法,已經不能用了。

“請坐,卡繆索先生,”德-格朗維爾先生說,一邊坐到自己的扶手椅上。

這位官員與法官單獨在一起,讓人看出他已經疲憊不堪。卡繆索望著德-格朗維爾先生,發現他如此堅毅的臉龐幾乎變成了青灰色,顯出極度疲勞和徹底沮喪的神色,表明他的痛苦大概要超過死刑犯因書記官宣布駁回向最高法院上訴時所感受的痛苦。按法院慣例,宣布駁回上訴就等於說:“作好準備吧,你的最後時刻來臨了!”

“伯爵先生,”卡繆索說,“雖然事情緊急,我還是下次再來吧……”

“別走,”總檢察長姿態莊重地回答,“先生,真正的司法官員應該承認自己的焦慮,並且將它埋藏在心底。如果您在我身上看出了一些煩亂情緒,那是我做得不對……”

卡繆索做了一個手勢。

“上帝保佑您不要經受我們生活中這些迫不得已的事,卡繆索先生!即使再小的事,也會把人壓垮的。我剛剛在我的一個最要好的朋友那裏過了一夜。我隻有兩個朋友,就是奧克塔夫-德-博旺公爵和德-賽裏奇伯爵。德-賽裏奇先生、奧克塔夫和我,我們從昨晚六點直到今晨六點一直呆在一起,輪流從客廳到德-賽裏奇夫人的床邊去照看,每次都擔心她死了或是永遠瘋了。德普蘭、比昂雄、西納爾,還有兩名看護人員,一直沒有離開房間。伯爵很愛他的妻子。這一夜呀,一邊是一個因愛情而發瘋的女人,一邊是悲痛欲絕的朋友,你想想我這一夜是怎麼過的!一位國家要人不會像一個蠢物那樣傷心絕望!賽裏奇就像就坐在國務會議席位上那樣平靜,他蜷著身子坐在一張沙發上,向我們顯示出寧靜的麵容。工作的重負使他低垂的前額上滲出了汗水。由於極度困乏,我從早上五點睡到七點半,而八點半還必須到這裏來下達一道處決令。卡繆索先生,請您相信我,一個司法官員在痛苦的深淵裏煎熬了整整一夜,感到上帝的手沉重地製約著人間的事物,打擊著高尚的心靈,在這樣情況下,他很難再坐在這裏,坐在他的辦公桌前,冷靜地說:下午四點鍾砍掉一個腦袋,消滅一個上帝創造的充滿生命活力和非常健康的人!然而,這又是我的職責!……我自己陷在痛苦的深淵中,但是還必須下命令豎立絞架……死刑犯不知道這位司法官員與他同樣焦慮不安。這時候,我代表要求進行報複的社會,他代表需要抵償的罪惡,雙方由一紙文書聯結在一起,我們是同一個義務的兩個方麵,是法律的尖刀一時拚湊在一起的兩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