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伏脫冷原形畢露 第七節(3 / 3)

“這位官員如此沉重的痛苦,誰來同情?誰來安慰?……我們的光榮就是把這些痛苦埋在心底!教士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上帝,戰士把成千上萬被他打死的人獻給國家,我覺得他們都要比這位官員幸福,官員身上隻有懷疑、恐懼和可怕的責任。”

“您知道要處決誰嗎?”總檢察長繼續說,“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就像昨天死去的那個一樣俊美,也像他一樣有一頭金發。處死他並不是我們的願望,因為從他那裏查獲的隻有窩贓的證據。這個小夥子被判了死刑都沒有招供!七十天來,他經受著各種考驗,始終咬定自己無罪。這兩個月來,我肩膀上長著兩個腦袋!哦!他要是能招供,我寧願減少一年壽命,因為必須要使陪審岡放心!……如果有一天人們發現這個年輕人因這一罪行被處死,而這一罪行卻是另一個人犯的,這對司法將是多大的打擊!在巴黎什麼事都會引起嚴重後果,最小的審判事故也會變成政治事件。”

“陪審團這個機構,革命時期的立法者認為是強有力的,實際上是社會廢墟的一部分,因為它沒有盡職,不能對社會進行足夠的保護。陪審團玩忽職守。陪審員分兩部分,一部分人不主張死刑,這就導致徹底推翻法律麵前人人平等的原則。那些彌天大罪,如殺害父母罪,在某省竟被宣判為無罪(苦役監獄中有二十三個殺害父母的罪犯享受‘減輕罪行情狀’的照顧),而在另一省,一件可以說是平平常常的罪行,卻以死刑進行懲罰。如果在巴黎,在我們這個法院管轄區內,將一個無辜的人處死了,那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他是一個潛逃的苦役犯。”卡繆索先生小心翼翼地說。

“可是,到了反對派和報界手裏,他會成為複活節的羔羊。”德-格朗維爾先生大聲說,“反對派掌握有利的條件能為他洗刷,因為他是一個狂熱地維護當地觀念的科西嘉人,他的殺人罪是‘族間仇殺’行為!……在那個島上,殺死仇敵的人,自認為非常正直,別人也這樣認為……

真正的司法官員確實很不幸!您瞧,他們的生活必須與整個社會隔絕,就像過去天主教高級神職人員一樣。隻有當他們在規定的時間走出自己的修室時,別人才能見到他們。他們表情嚴肅,蒼老年邁,令人尊敬,像古代社會集法權與神權於一身的希伯萊教大祭司那樣判案!人們隻有在司法官員的座位上才能找到我們……今天,人們看到我們也和別人一樣喜怒哀樂!……人們看到我們在客廳裏,在家庭裏,是普通公民,也有激情,我們並不那麼可怕,也會顯得滑稽可笑……”

這發自心底的呼喊,加上有頓挫的停歇、感歎和手勢,是那樣雄辯有力,難以用筆墨加以描繪。卡繆索聽了為之顫栗。

“先生,”卡繆索說,“昨天,我也開始感受到我們這個職業的痛苦!……我差點兒因那個年輕人的死而死去。他沒有領會到我在袒護他,這個不幸的人便自己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了……”

“哎,本來不應該審訊他,”德-洛朗維爾先生大聲說,“什麼也不做就幫上了忙,那多省事……”

“可是有法律規定啊!”卡繆索回答,“他被捕已經兩天了!……”

“禍事已經發生了。”總檢察長說,“我已作了最大努力來進行補救,當然,這是無法補救的。我的馬車和手下的人都加入了這位意誌薄弱的可憐詩人的送葬行列。賽裏奇和我一樣盡了力,而且盡了更大的力。他接受了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的委托,將是他的遺囑執行人。他作出這一應允時,她的妻子向他望了一眼,眼光中閃爍著理智。另外,奧克塔夫伯爵親自參加了呂西安的葬禮。”

“好吧!伯爵先生,”卡繆索說,“把我們這件事辦完吧!我們還有一個非常危險的在押犯,您跟我一樣清楚,他是雅克-柯蘭。這個歹徒將要被人認出他的真麵目……”

“那我們就完了!”德-格朗維爾先生叫起來。

“現在,他就在您的那個死刑犯身邊。過去在苦役監獄中,那個死刑犯是他的被保護人,就像呂西安在巴黎是他的被保護人一樣!比比-呂班扮成憲兵進入他們會麵的地方。”

“司法警察為什麼要參與進去?”總檢察長說,“司法警察隻能按我的命令行事!……”

“整個附屬監獄都會知道我們抓了雅克-柯蘭……對,我是來告訴您,這個膽大包天的要犯可能掌握著德-賽裏奇夫人、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和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小姐信劄中最連累人的信件。”

“您能肯定這一點嗎?……”德-格朗維爾先生問,臉上流露出驚訝而痛苦的神色。

“您想想吧,伯爵先生,我對這樁禍事的擔心有沒有道理。當我打開從這個倒黴的年輕人寓所搜來的那相信件時,雅克-柯蘭專注地瞧了一眼,接著流露出滿意的笑容。這笑容的含意,一個預審法官是不會搞錯的。一個像雅克-柯蘭這樣老謀深算的惡棍是不會輕易拋棄這樣的武器的。這家夥要是在政府和貴族的敵人中找一名辯護人,這些信件落入這個辯護人手裏,您說會產生什麼後果?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很關心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已經去通知她了。她們兩人這時候大概已經在格朗利厄家商議對策了……”

“對這個人無法提起訴訟了!”總檢察長高聲說著站起來,在書房裏大步走來走去,“他肯定將這些東西放到可靠的地方了……”

“我知道在什麼地方。”卡繆索說。

預審法官的這句話頓時消除了總檢察長對他的全部成見。

“是嗎?……”德-格朗維爾先生說著又坐了下來。

“我從家裏出來去司法大廈的路上,對這件令人遺憾的事作了深入思考。雅克-柯蘭有一個姑媽,是真姑媽,不是假姑媽。對這個女人,政治警察已經向巴黎警察局提交了一份記錄。她叫雅克麗娜-柯蘭,是雅克-柯蘭的父親的姐妹。雅克-柯蘭是她的弟子,也是她的上帝。這個女人開一家服飾脂粉店,她借助生意中建立起來的各種聯係,掌握了很多家庭的秘密。雅克-柯蘭如果把這些能救他命的信件托付給了什麼人保管,那一定是她!我們將她逮捕起來……”

總檢察長用精明的目光看了卡繆索一眼,這目光的含意是:“這個人不像我昨天認為的那麼傻,隻是還年輕一點,還不會使用司法的韁繩。”

“要使事情成功,必須改變我們昨天采取的全部措施,”卡繆索繼續說,“我是來向您請示,請您發布命令……”

總檢察長拿起他的裁紙刀,輕輕地敲著桌沿。這是那些考慮問題的人完全沉浸在思考時的一個習慣動作。

“三個大家庭處於危險境地!”他高聲說,“千萬不能莽撞行事!……您說得不錯,首先,我們要遵循富歇的至理名言:‘逮捕!’必須立即將雅克-柯蘭重新單獨關押!”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確認他是苦役犯了!這就損害了呂西安死後的名聲。”

“多麼可怕的案子!”德-格朗維爾先生說,“真是進退兩難!”

這時候,附屬監獄的監獄長進來了,他並非沒有敲門。像總檢察長辦公室這樣嚴加守衛的地方,隻有檢察院的熟人才能到這裏來敲門。

“伯爵先生,”戈爾先生說,“那個叫卡洛斯-埃雷拉的犯人要求與您談話。”

“他跟誰有過接觸?”總檢察長問。

“跟關押的犯人,因為他在放風院子裏大概已經呆了七個半小時。他見了那個死刑犯,死刑犯好像還跟他聊了一陣。”

德-格朗維爾先生的腦子中突然閃過卡繆索先生的一句話,覺得可以利用雅克-柯蘭供認與泰奧多爾-卡爾維關係密切,來叫他交出那些信件。

總檢察長找到了推遲執行死刑的理由,感到很高興。他示意叫戈爾先生走到他的身邊。

“我想把死刑的執行推遲到明天,”他對戈爾先生說,“但是這一推遲不要引起附屬監獄的人懷疑,要絕對保密。叫行刑者做出去檢查準備工作的姿態。您把那個西班牙教士在嚴密看管下送到這裏來,西班牙大使館向我們要這個人。叫憲兵把卡洛斯先生從你們進出的那道樓梯帶過來,以免他見到任何人。通知這些憲兵,兩個人挾持他,一人扭住一條胳膊,直到我辦公室門口才能放開。戈爾先生,您能完全肯定這個危險的外國人隻是跟那些囚犯交談過嗎?”

“啊!他從死囚牢房出來時,有一位女士來看他……”

聽到這句話,兩位司法官員交換了一下眼色,可這是什麼樣的眼色啊!

“什麼樣的女士?”卡繆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