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冽站在陽光下凝視著不遠處的高山。
那上麵真的有神仙？他是不信的。不過，當地人的傳說倒是很好的寫作素材，可惜他不是作家。
“來，我給你一個大石榴，就當你幫我摘石榴的報酬了。”老奶奶笑嗬嗬地遞上一個最大、最紅的石榴。淩冽臉上漾開微笑，他助人為樂不求回報，不過他還沒吃，就知道這個石榴一定是此生吃的最甜的石榴。
於是，他又幫著老奶奶將一籃籃石榴提回了屋子裏。
老奶奶指了指不遠處的兩塊小菜地——一塊種了茄子，一塊種了白蘿卜，然後問：“你們晚飯吃什麼啊？我看你們像從大城市裏來搞農家樂的……可惜你們來錯了地方，政府是搞了農家樂，卻不是在我們村裏。”
“嗬嗬，我們就是想過過農村的日子，隨便住兩天。”
淩冽四下看了看，這家農戶還真是家徒四壁，有一台電視機，很小的一台，雖然是彩色的，但是分辨率不是很高。
老奶奶眼巴巴地看著淩冽，又道：“年輕人，我問你，你們晚餐吃什麼呢？”
淩冽愣了一下，瞧著老奶奶一直指著的菜地，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不如我在您這裏買點菜？”
“好好好！”老奶奶當即拿了一個菜筐出去，她一邊走向菜地，一邊指著院裏的井道，“那個水給你們用，井水不收錢。”
“好。”
“你要多少啊？”
“喀喀，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夠吃就行。”
淩冽走過去，看著老奶奶摘了五個紫色的長茄子，兩個水嫩嫩的大白蘿卜。老奶奶把蘿卜和茄子遞給他，笑著道：“一共……五塊錢？”
老奶奶說這話的時候，可能還是心虛的，眼神中有著期待與忐忑並存的光彩。
淩冽從來沒有過過這樣清貧的日子，即使是落難的時候，他的母親倪夕月也會想方設法把錢送到他手裏，讓他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突然覺得這一趟出行很值得，讓他對父母這個詞彙有了更深層次的思考，也讓他對基層農村的生活現狀有了深入的了解。
口袋裏還裝著中午吃飯的時候在集市上換的零錢，他想給老人家一百塊的，又怕唐突了。被老人家這樣眼巴巴地看著，他有些難受，就拿了五塊給了老奶奶：“嗯，這菜種得這麼好，您辛苦了。”
“我家還有雞蛋，你要嗎？院子裏的大蔥你隨便摘，我不收你的錢！大蔥炒雞蛋，我小孫子最喜歡吃了。”老奶奶很喜歡別人誇她的菜種得好，她興衝衝地跑去雞窩裏掏了四個雞蛋，然後將雞蛋直接塞進了淩冽的大手裏。
那雞蛋還是溫熱的，其中一個粘了些許已經幹掉的雞屎。
淩冽的手從來沒有摸過這樣汙穢的東西，這是一雙鋼琴家的手，也是一雙指點江山、睿智點兵的手。
但眼下，他覺得很榮幸。他將雞蛋放在菜筐裏，一並提在手裏，他覺得此生從來沒有提過這麼沉重的東西，這是百姓賴以生存的根本。
慕天星在床上睡覺，傍晚的時候被院子裏一道驚呼聲吵醒了。
“奶奶，我回來了！我餓了！奶奶！”
慕天星揉了揉眼睛爬起來，想著一定是房東的小孫子回來了。
床就在窗邊，她掀開老式的花布窗簾看了看窗外，就看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背著小書包快樂地往井邊跑過去。
慕天星嚇了一跳！孩子是不能在井邊玩的，萬一掉下去怎麼辦啊？
她趕緊穿了鞋子往房外衝，衝到房子門口的時候，她朝著外麵一看，就看見孩子非常熟練地打了水上來，張口就喝了。
她想說“這水裏有寄生蟲，不能給孩子喝生水”，但是她剛剛往外邁出去一步，肩膀就被一雙大手摁住了。
她回頭就看見淩冽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小聲道：“每個人都有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不曾受過高等教育，我們自然不可以用我們的眼光來要求他們。母後一直大力建設農村的兒童教育，這些年農村的孩子即使交不起學費也可以上學了，但是師資力量跟教課的範圍還是有些薄弱。我們今天看見了這個情況，等我們回去以後，給孩子們普及安全常識、衛生知識等，這便是我們要做的功課。”所以，不要在這時候打擾人家正常的生活，他們現在隻是租客，他們的話遠遠比不上學校老師的話管用。
慕天星歎了一口氣，目光一掃，發現小桌上放著已經做好的菜，香噴噴的。她走上前道：“今天是茄子宴嗎？”
木桌還算幹淨，她走上前拿了一條凳子坐下來。整條清蒸的大茄子、紅燒塊狀的茄子、魚香茄絲，還有一盤蘿卜燒肉，兩碗盛好的米飯已經放在那裏了。
慕天星拿起筷子，嚐了嚐茄子：“真好吃。”
淩冽笑了，轉身去灶台前，邊走邊道：“還有大蔥炒雞蛋。”這輩子，他還沒吃過大蔥炒雞蛋。
他想告訴那個老奶奶，一個人一天隻能吃一個雞蛋，超過了這個量，人體吸收了蛋黃裏太多的膽固醇，對人體反倒有傷害。但是他沒有說，因為老奶奶一定聽不懂。他隻是在心裏對自己說：一定要想辦法提高全民素質，普及生活常識，一定要！
炒了兩個雞蛋，餘下兩個就當明天的早餐吧！
淩冽切了點白蘿卜片做湯，再撒上一點小蔥花。
他端著大蔥炒雞蛋往外走，就發現小廳裏沒了人，而笑靨如花的慕天星則坐在院子裏，小餐桌、凳子，還有菜都被她搬出去了。
“大叔，這裏風景太好啦！晚霞似錦，我們在院子裏吃啊！”
淩冽的兩隻手提著蘿卜湯小鍋的鍋耳朵，大蔥炒雞蛋的盤子放在鍋上架著，他笑眯眯地走了過去：“好啊，我們就在院裏吃。”
淩冽剛剛把湯鍋跟大蔥炒雞蛋放好，慕天星就忍不住拿出手機拍照。她拍他們住的房子，拍這一桌子的菜，拍她跟淩冽臉貼著臉微笑的樣子，背景就是晚霞似錦的菜地，有時候會加上那口井。但是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是真情流露的。
慕天星收起相機，端著碗，每樣菜她都嚐了一遍，然後她忍不住對淩冽誇讚起來：“大叔，你的手藝真棒！菜真好吃！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香噴噴的呢！”
淩冽笑了，她這樣天真無邪，嘴巴像抹了蜜，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讓他身心愉悅。
許是對生活有了不同的理解，他倆大口大口吃著飯，竟把一桌飯菜連湯一起完全消滅了。
淩冽站起身要收拾餐桌，慕天星卻直接搶過兩人吃空的碗盤，大步衝到了井邊對他笑。
天色已經變成微微淡藍，晚霞已經飄遠了。
淩冽一步步朝慕天星走過去，她卻學著剛才那個孩子的樣子，認真打起了井水，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體察民情，我也要學著洗碗。去！你給本太子妃拿洗碗巾。”
淩冽看了慕天星一眼，忽然上前捧住她的腦袋，在她漂亮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即使是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即使是在這種窮鄉僻壤，他高大的身影看起來也如此清新華貴。
很快，淩冽拿了洗潔精跟洗碗巾過來，還拿了一個盆。他幫慕天星卷起袖子，再卷起自己的袖子，摘下她跟自己的藍寶石戒指並放在自己的口袋裏。然後兩個腦袋緊緊挨著，借著微薄的天光，看著洗潔精上的使用說明，兩人共同商量著、共同探索著，將碗碟洗幹淨了。
晚餐吃太多了，淩冽便牽著慕天星的手在鄉間的田埂上散步。
“大叔，我覺得我們出來的這一趟比我們去瞻仰世界上任何一座世界名築都更有意義。”
“大叔，這是我經曆的最浪漫的約會。”
“大叔，我喜歡這個地方，靜謐、溫馨。即使到處是泥土，但是這裏的空氣比城市裏純淨得多。”
“大叔，我愛你！”
因為沒有洗澡的條件，所以淩冽燒了點水，兩人隻能在屋子裏將就著洗洗臉，洗洗屁股。對每天都浪費熱水洗澡的人來說，偶爾這樣嚐試一次，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泡腳的時候，淩冽端著水盆來到慕天星的床邊，幫她卷起褲腿，脫掉了襪子。
這一次，淩冽笑了。
慕天星不明所以，淩冽道：“我以前一直覺得小乖永遠會是香噴噴的，但是現在才知道，小乖也是普通人，走太多路會累，時間長了，你的腳也會酸酸的。”
慕天星鬧了個大紅臉，不好意思地坐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是為了麵子，她還是大聲反駁：“我的腳從來沒有臭過！”
“不是臭，是有些酸！”淩冽即使這樣說，卻還是不嫌棄地捧著慕天星的腳並放進水盆裏，再拿了一塊紫薇花的精油皂過來打出豐富的泡沫，幫她洗幹淨腳，連每一個腳指頭的縫隙裏都不放過。
慕天星心頭充滿感動，又聽淩冽道：“原來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哪怕天生富貴，也是凡夫俗子。過著太辛苦的生活，疲於奔波，雙腳自然會有氣味。”
幫慕天星洗完腳，淩冽起身倒了水，然後給自己裝了一盆水端過來。
淩冽的鞋子剛剛脫掉，味道比慕天星的還大。她立馬樂了，抱著肚子倒在床邊哈哈大笑起來：“大叔，你還好意思說我的腳有酸味，你的腳都是臭的！哈哈哈……”
淩冽有些尷尬，他的腳從來沒臭過。
以前他很少走路，基本是坐輪椅的。後來即使雙腿好了，在與莫邪打仗的四年裏，他也每天堅持洗澡、換衣換襪，非常講究個人衛生。沒想到這次反倒在心愛的人麵前鬧了笑話。
夜裏，月兒躲到了浮雲的背後。
淩冽跟慕天星都洗幹淨了，兩人換上幹淨舒適的睡衣躺在床上。
“小乖，我們今天成功渡劫了。”
“渡什麼劫？”
“傳說中，人或妖想要升天做神仙就要渡劫，比如雷劫什麼的。而我們今天是從天堂落到了凡塵裏，從神仙渡成了活生生的人。”淩冽吻了吻慕天星的額頭，又道，“我很開心，即使是過著這樣的生活，你也能笑得這麼快樂。”
慕天星趴在淩冽的身上俯視他，笑道：“大叔，以後我們都要做活生生的人。我想把你四年前送給我的鋪子都賣掉，然後用那些錢來普及農村的兒童安全常識，比如小孩子不能下河遊泳，不能在井邊玩耍，不能喝生水。那些書本上沒有的知識，我都希望教給他們，我不希望這些孩子隻知道學習書本上的死知識。”
淩冽的眸子亮晶晶的，聽到慕天星這麼說，他的心頭暖暖的。
“好，小乖想怎樣都好。”
翌日一早。
兩人精神抖擻地起床，就在井邊刷牙洗臉。
對麵老奶奶的房門是關著的，她應該出門賣石榴跟蔬菜了。
淩冽熬了白米粥，煎了兩個雞蛋，跟慕天星就著一包榨菜，迅速簡單地解決了早餐。然後兩人手拉手走在鄉間的田埂上，往公路的方向走。
站在路邊的公交站台處，兩人等了半個小時，才等來一趟開往山頂寺院的大巴。
淩冽學會投幣了，跟慕天星一起坐在大巴裏。
沿途，兩人忍不住將窗外美麗的風景拍下來。
他倆都將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既安靜也不影響手機使用相機軟件。
上午九點，他們從大巴上下來，終於站在了山頂寺院的門口。
瞧著眼前恢宏、美麗的廟宇大門，淩冽掏出錢包準備去買票。
“小乖，你有什麼特別想許的心願嗎？”
“我？哈哈……往大了說，我希望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往小了說，我希望家庭和睦、人人健康。”
沐浴著晨光，淩冽一隻手拿著票，另一隻手牽著慕天星。兩人過了檢票口，進入廟裏。
因為他們趕在工作日來的，既不是雙休日，也不是法定節假日，所以廟裏的人不是特別多，並不擁擠。
兩人都不是迷信的人，可是慕天星一連買了好多高香，還全部點燃了，然後她將高香插在寺院中央最大的香爐裏。她閉上雙眼，腳下是有些年代的大青石地磚，因為太多人踩踏過，地磚已經變得光滑瑩潤，好像玉器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許願，還能聽見空氣裏有小鳥嘰嘰喳喳的聲音。
淩冽以守護者的姿態靜靜地站在慕天星的身側，他看見她以非常虔誠的模樣在許願，而且許願的時間很長。他的眸光中含著寵愛，就連嘴角也帶著縱容的微笑，仿佛隻要是她想的，無論如何他都會滿足她。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睜開了眼睛，站在庭院中央對著四麵八方拜了拜。
淩冽牽著慕天星的手，問：“你許了什麼願啊，這麼久？”
慕天星笑了：“走吧，我們進大雄寶殿看看。”
殿裏的菩薩不論大小，她一一拜拜。既然來了，她便相信心誠則靈。
臨走前，慕天星還給廟裏的菩薩捐款築金身，換來一本方丈手抄的佛經，還有三張護身符。三張符全部裝在用紅色綢緞做的小袋子裏，袋子上有金線繡的紋路，還有金剛結編製而成的項鏈，可以自由放大縮小，掛在脖子上。
慕天星道：“我們回去之後就把方丈手抄的佛經送給皇爺爺吧。最近這些年，皇爺爺都在潛心研究佛理呢，想來他會喜歡的。”
淩冽攬過慕天星的肩，道：“好。剛才我問過廟裏的念經僧，他們說寺廟的後門往下走，可以通往竹林。隻是竹林深處似乎有軍隊把守著，旁人不能深入，周圍的百姓即使采筍，也隻能在竹林較淺的地方活動。”
“哦？”慕天星笑了笑，將經書放在淩冽身後的背包裏，然後她拿著一張護身符就要朝著淩冽的脖子上掛去，卻被他攔住了。
慕天星不解地望著淩冽：“怎麼了？”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就三張護身符，你還是回去給孩子們吧。”
“你好了，我們就都好了。”慕天星不依，踮起腳又要往淩冽的頭上套。
他無奈地避開，將她手中的東西奪了過來。他看著她嬌嗔的小模樣，忍不住輕笑：“孩子是我們生命的延續，不管這東西有沒有用，都給孩子們留著吧。”說著，他不管那麼多了，直接將三張護身符全部塞進了背包裏。
淩冽牽著慕天星的手，迎著午時的陽光朝著寺廟的後門走去：“走吧，我們去竹林裏轉轉，看看我太爺爺和太奶奶定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