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相貌依舊年輕，竟然比淩冽夫婦上次在倪家的全家福裏看見的更為年輕。
淩冽的眼淚簌簌落下，他抬起頭，任由對方捧著自己的臉，將自己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中有太多情愫糾結，淩冽一時無法表達對先人的敬重與敬仰，啞聲道：“老祖宗，曾孫給您磕頭！”
話音剛落，他跪著往後退了兩步，剛要彎腰，卻被靳如歌攔著：“你快起來吧！”
慕天星也趕緊跑過去，在淩冽身邊跪下：“老祖宗，曾媳婦給您磕頭！”
“別，你還懷著身孕呢。”
“沒有……”慕天星抓緊機會“咚咚咚”地磕了三下頭，額頭疼得很，臉上卻在笑，“剛才是沒辦法了，曾媳婦隻能說自己懷孕了。其實沒有的，老祖宗不要生氣！”
靳如歌瞧著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孩，心中歡喜得很，便抬手輕輕觸著她的額頭，將她跟淩冽拉了起來。
屋子裏一片明亮，萬千光華都灑落在這些傾國傾城的人身上。淩冽側過身，抬手疼惜地揉了揉慕天星的額頭：“這兒都紅了。”
慕天星“撲哧”一笑：“沒關係的，有得磕比沒得磕好！”
靳如歌將兩個孩子抱在懷中，努力控製著情緒，不讓眼淚落下來。太多的滄海桑田宛若雲中煙，他們經曆過、看透過、談笑過。
她再次放開兩個孩子，笑了笑：“好了，你們看也看了，麵也吃了，都不哭了，早些回去吧。”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何況他們這一代本就不該存活於世了。
淩冽卻是不肯，他幫靳如歌擦幹眼淚，用滿滿的暖男姿態護著她，道：“曾孫還沒有見過太爺爺！曾孫要見太爺爺！”
靳如歌沉默了兩秒，然後轉頭看著廚房的方向，對著象牙白的歐式推拉門道：“老公？”
有蟋蟋洬洬聲響起，像是有人在擺弄碗筷一樣。
淩冽激動不已，他想要衝進去瞧一瞧，又不敢在老祖宗麵前無禮，隻得靜靜等待著，一雙眼緊緊盯著。
“我的皇爺爺真是太壞了，宗親們都想死你們了！尤其是我父皇。上個月，我們去幻天閣祭祖，皇爺爺指著連理樹說，那是給你們做的衣冠塚，我父皇急得都快哭了！”
小傑布是淩予夫婦唯一的孫子，也是淩予夫婦的心尖肉。
廚房的門忽然被人從裏麵緩緩拉開，但見日光下，那人穿著一件白淨的襯衣，高大挺拔的身影宛若林中翠竹，帶著渾然天成的浩瀚正氣。
那一張臉堪比午夜星辰，從眉眼到嘴角都精致迷人。他黑亮的瞳明明深不可測，卻像縈繞了一層海藻般妖嬈的霧氣，透著淡淡的憂傷。
“你們今晚不想走，那就住一晚明日再走吧。”他開口道，聲音裏帶著幾分寵愛與隨意，沒有刻意討好，卻讓淩冽夫婦覺得他是在疼惜他們。
他疼惜所有人來之不易的相聚，疼惜淩冽夫婦想要多多陪伴親人的心情。
淩冽看著淩予，一米九二的他比一米八三的淩予高出一個頭，但是他露出崇拜的表情凝視著淩予。
“這一生曾孫還能有幸見到老祖宗，是曾孫前世修來的福氣！”淩冽認真地說完，然後想起了被蒙在鼓裏的洛傑布，難受道，“我的父皇實在是心疼和掛念你們，我可不可以告訴他這件事？”
淩予眼眶一紅，嘴角漾起清淺的笑，卻給人恍若隔世的滄桑感：“不必了……小傑布向來真性情，從不摻假！他若是知道了，一定會馬不停蹄地趕來這裏。”說完，淩予別有深意地看著淩冽夫婦，道，“你們該不會希望我們幾人被政府當成科學實驗品關在實驗室裏，或者想讓宗親們都知道，這世上還有這種藥，然後引發他們的貪念，造成天下大亂的局麵吧？”
他們選擇避世，是因為他們想要自保，也想維持世界正常的生態。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就不會再複出了。有緣相見的話，那是上蒼憐憫；無緣相見的話，那是本該如此。
淩冽忍著心疼，上前跟太爺爺擁抱。
屋外忽然下起了大雨，溫度驟減。
淩冽夫婦跟淩予夫婦都到了二樓的客廳裏，那裏有一個小小的壁爐，裏麵點了火。慕天星看著壁爐，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的童話故事。
每人手裏捧著一杯白咖啡，大家暢所欲言、喋喋不休。
對於老祖宗們的過往，淩冽雖然深感興趣，卻沒有追問。他看得出淩予夫婦很想知道宗親們的情況，就將兩次皇室婚禮上見到的宗親的情況都說了。
晚餐，他們依舊是在壁爐前解決的，方言他們做了烤雞，還有很多美食。然後三個老人加入他們的聊天隊伍，眾人一聊就是一整夜。
早餐後，淩予夫婦勸他們離開，但是淩冽夫婦不肯走。
淩予無奈道：“你們回去吧，把這個給你皇爺爺帶回去。”說著，他伸出手，遞過來一本小小的相冊。
淩冽接過相冊，把相冊打開後，看到的是淩予夫婦之前環遊世界的照片。照片裏有淩予白發蒼蒼的樣子，有靳如歌微笑著依偎在淩予懷中的樣子，有靳如歌戴著圍巾的樣子，照片的背景從大教堂到聖母院，再到浩瀚的宮殿等，應有盡有。
淩予夫婦各個年紀的照片都有，在世界各個角落的照片也都有。
淩冽捧著這本相冊愛不釋手：“對我父皇和皇爺爺來說，這是最珍貴的禮物，但是我要怎麼說呢？”
淩予看了淩冽一眼，道：“你就說你們倆過來尋根，無意中發現了這間無人居住的房子，在這裏找到了這本相冊就可以了。”
淩冽懂了，心裏焦急不已：“你們要搬家？”
“我們還想去別的地方走走。”淩予攬過靳如歌的肩，看著淩冽道，“我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時會終結，但是隻要我們在彼此身邊，一生一世一雙人，即使死亡，也無所畏懼了。餘下的時間無論長短，我都要帶著我的如歌浪跡天涯。”
一夜未眠的淩冽夫婦將老祖宗給的相冊裝進了背包裏，兩人手牽著手下山了。
老祖宗譜寫的傳奇需要他們去延續，而能遇上老祖宗也算他們的一場奇遇。
兩人來到山腳下的時候，在水庫邊看著美麗的日落，吃了很多美味的漁產。夜晚回了出租屋，兩人洗洗就上床了，全部累得睡著了。
翌日一早，他們起床了。
沒有人說過後麵要去哪裏，但是他們心有靈犀，異口同聲吐出兩個字：“回家！”
B市的電話亭邊上，淩冽給喬歆羨打電話：“你派人來接我們！”
他報了一個地址，然後領著慕天星來到洛氏大廈的頂樓。如今的洛氏是他們小五叔叔家的天下，也包含著不少宗親的微小股份，還有傾慕的股份。
他們俯視整個B市的風景，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有著滿滿的現代化都市氣息。
淩冽夫婦一邊拍照，一邊等待，終於在四十分鍾後等來了一架直升機，直升機穩穩地落在了天台上。
“小乖，我們回家了！”
“大叔，雖然這次度蜜月隻有四天時間，但是比我在外麵旅行一年還要快樂！”
“我也是！”
“我們回家見我們的寶寶們！”
兩人大手拉小手，迎著螺旋槳扇出的強烈大風，堅定不移地往前衝。
兩人一前一後上去，艙門一關，直升機緩緩升起，盤旋在藍天之下，直接飛往寧國首都。
下午三點，飛機快要降落的時候，淩冽指著禦書房前院的那塊空地道：“那裏！”
若不是喬歆羨提前跟宮廷的親兵打過招呼，淩冽的直升機早被無數子彈打穿墜落了。
直升機落地，淩冽夫婦陸續從機艙裏麵下來了。
他們一轉身，就看見麵色陰沉的洛傑布衝了過來，抬手就往淩冽身上砸：“你這個臭小子！婚禮當天跑了，晚宴也沒有參加！你這個渾蛋，老是讓我給你擦屁股！”
第一拳，淩冽笑嗬嗬地忍著，反正也不疼。
第二拳，他握住洛傑布的手笑著道：“我發現新大陸了，帶了禮物送給你。”
這一下，洛傑布的麵色好看了很多，其實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聽兒子說有禮物給他，必然是兒子出去了還一路掛念著他，他心中怎能不歡喜？
洛傑布白了淩冽一眼，又對著兒媳婦笑笑，道：“你們進屋吧。”
二樓書房。
洛傑布的電腦還開著，他沒有回去坐下。他站在沙發前，對著淩冽夫婦道：“你們說走就走，去哪兒瘋了？”
慕天星微微笑著，從淩冽剛剛放下的背包裏取出小相冊，討好地上前甜甜一笑：“父皇，我跟大叔有奇遇哦！”
洛傑布淡淡一笑，伸手接過小相冊，打開一看，他頓時震驚了！他幾乎顫抖著雙手看完裏麵的照片，然後再一張張翻回去重新看。
他激動不已，眼淚汪汪地望著淩冽，聲音是沙啞的：“這是……哪裏來的？”
“我跟小乖去了B市，是洛家興起的城市，我聽說太爺爺是在洛平山的竹林裏向太奶奶求婚的，就帶著小乖去看看，想著也挺浪漫的。誰知道，我們走到竹林深處就發現了一座周圍種滿向日葵的大別墅，我們當時確實好累，想要去尋求幫助。我們無意中進去之後，發現別墅居然是太爺爺和太奶奶他們住過的房子，但是裏麵已經空無一人了……”
淩冽說著，心裏內疚。他目睹了老祖宗們的風采，心知父皇心中惦念老祖宗，但是無可奈何，他不能說啊！
洛傑布抱著相冊掉下淚來，小聲控訴道：“洛天淩老是欺負我！要是我的爺爺奶奶在身邊……他們最疼我了，才不會讓洛天淩一直打壓我、欺負我！爺爺奶奶最疼的就是我了。”
淩冽深沉地看著洛傑布。想來也是，洛傑布是洛家獨孫，自然是在萬人寵愛下長大的。他不過二十歲就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情，與心愛的人分離，被逼著坐上君王的位置，所有的幸福似乎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你……”淩冽拿過紙巾遞給洛傑布，“你控製一下，不要哭了！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丟不丟人？”淩冽絕對不會告訴洛傑布，昨天他見到老祖宗們的時候哭得比洛傑布還要難看。
洛傑布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道：“我都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明明心裏清楚他們不可能活到現在，可我總覺得他們沒有離開。我夢到過外公和外婆，卻從沒夢到過爺爺和奶奶。我有時候會想，他們都不想我嗎？怎麼他們在天之靈都不回來看看我……”
淩冽深吸一口氣，聽著父親哀哀戚戚的聲音，他上前兩步將父親緊緊抱在懷裏，輕拍著父親的背：“好了，你別哭了，別哭了。”
慕天星捂著嘴巴，淚如雨下。
過了一會兒，淩冽試探地問：“你要不要抽個時間去那間房子看看？”
洛傑布輕歎了一聲：“回頭我聯係一下宗親，一起去那裏整理一下爺爺奶奶的遺物。”
遺物？淩冽聞言，有些頭皮發麻。他思忖了一下，黑亮的眼睛宛若大珍珠般瑩潤有光澤：“父皇，你缺秘書嗎？”
“不缺。”洛傑布這會兒捧著相冊，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淩冽遺憾地搖了搖頭：“那算了！我還想著從明天開始給你做秘書，陪著你上班呢。”
聞言，洛傑布忽然抬頭看著兒子，一雙眼睛充滿了驚喜：“真……真的？你要來給我當秘書？”
“還有我！”慕天星小心翼翼地舉了舉手，訕然一笑，“我想考女官，一路考到夫人，我想要給母後做秘書！這趟出去我有很多感悟，都是關於如何提升貧困山區孩子綜合素質的，我想跟母後細談。”
洛傑布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根本沒想到，這兩個孩子出去了一趟，一回來竟會這麼懂事。
洛傑布站起身，抱著相冊在書房裏興奮地來來回回走著，笑道：“哈哈哈，早知道讓你們出去一趟這麼有用，我早就放你們出去了。”
慕天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隻是我跟大叔工作之後，就沒有時間管三個寶寶了，隻能辛苦小叔叔每日早晚接送他們去幼兒園和回家了。”
聞言，洛傑布收斂了笑容，認真道：“我忘了跟你們說，你們外公把傾容帶去了H市，說下個月雅鈞大婚的時候再讓你們帶回來。而傾藍跟傾慕被老爺子接到幻天閣裏去了。”
“這樣啊……”慕天星有些失落。
她很想孩子們呢，即使隻在外麵待了幾天，日日夜夜跟大叔在一起，但是一旦做了母親，她一顆心分分秒秒都想著孩子們。
淩冽看出慕天星情緒低落，他微微一笑，走上前拍著她的肩膀：“沒關係，我們晚上一起去幻天閣用餐就能看見孩子們了。”
“我們一起去吧！”洛傑布大步走到書桌前，拿起電話道，“我跟小月牙說一下，晚上我們到幻天閣用餐，我要帶著我的相冊去，讓洛天淩羨慕死！”
不遠處，淩冽夫婦笑而不語，隻是看著洛傑布打電話。
其實，真正洞悉一切的人是洛天淩，隻是洛傑布不知道。
接下來的時光，淩冽和慕天星分別成了洛傑布跟倪夕月的跟屁蟲。
洛傑布甚至領著淩冽出了兩次差，去歐洲的國家進行國事訪問。其間，倪夕月也領著慕天星出了兩次差，帶著她參加了一次國際兒童重大疾病研討會，還帶著她參加了一次慈善募捐。
他們各自出差的日子還是錯開的，洛傑布父子剛剛回月牙灣，就看著倪夕月婆媳飛往了別處。
淩冽忽然很心疼洛傑布，也更加體諒他了。
“還以為過去那麼多年，你跟母後至少朝朝暮暮相處著。其實仔細算下來的話，你們每個月在一起的時間是很短暫的。”
“還好吧，有時候我孤枕難眠，實在很想她了，就會飛到她出差的城市見她。”
洛傑布話音剛落，諾一“撲哧”一聲笑出來了，他有些不厚道地揭穿：“陛下，您不是有時候，是經常。您也不是一時興起飛去有皇後的城市，而是經常飛去皇後出差的城市。”
洛傑布笑了，淩冽也笑了。
淩冽和慕天星還是第一次體驗這種生活模式，雖然兩人各自忙碌，見麵的機會少，但是可以為國家忙碌，認真地做著實事，他們心裏是高興和充實的。
過去那麼多年，洛傑布夫婦身邊沒有孩子陪伴，淩冽夫婦卻有了三個孩子。
淩冽思忖了一下，道：“往後我跟小乖還是少分開一點。父愛與母愛都是孩子們缺一不可的。”
洛傑布點點頭：“我好想傾容啊！好歹三天兩頭我還能去幻天閣看看傾藍和傾慕，可是我家大孫子還在外省呢。”
H市。
倪家的後院，金色的落葉鋪滿了整個院子。
傾容昨日闖了禍，差點把後院燒了，還是倪家的下人發現了滾滾的濃煙，這才拿了滅火器衝出來，將院牆邊上著火的一棵樹澆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