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餐的時候，淩冽回來了。
他下令讓宮人們用幹布將地板拖得幹幹淨淨的，就怕人們進進出出，帶了雪花回家，雪花落在地板上，地麵潮濕了，他的小乖在家裏走路的時候會滑倒。
等到宮人們認真地拖完地，淩冽跟孩子們也換了鞋。他試了一下，覺得地板沒有問題了，這才上樓將他心愛的小乖從樓上抱下來，一路抱到餐廳裏。
這一天的晚餐，大家吃的是火鍋，都挺開心的。
入夜的時候，慕天星坐在孩子們的房間裏，拿著一本精致的畫冊給他們講故事。
淩冽說讓她先講，他去衝個澡，很快回來抱她回屋休息，還命令三個孩子不許碰到媽咪。
他回了房間，走到衣櫃前準備拿睡衣，不經意間一瞥，看見了書桌上的一幅畫。
他拿起畫，心想：這丫頭畫得真醜！
雖然畫得醜，但是他看見畫麵上加在他跟孩子們中間的、紮著小辮子的小女孩，他的嘴角有了幸福的微笑。
他拿起鉛筆，將睡衣放在一邊，坐下來很認真地畫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筆，帶著幸福的憧憬進了洗手間。而放在書桌上的這幅畫，在他的筆墨下多了一個人，那個人披著長長的及腰的頭發，而且站在他的身邊。
晚上，慕天星看著這幅畫，在淩冽的歌聲中睡著了。
原以為幸福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洛傑布忽然敲響了他們的房門。
淩冽愣了一下，聽見父皇的聲音不敢耽誤，他直接穿了家常服的厚睡袍往外走。一開門，他看著洛傑布道：“怎麼了？”
洛傑布小聲道：“沈帝辰妻子的舅舅是耶律楚希的親弟弟，我剛剛查到的消息。我覺得傾慕跟貝拉之間還是減少接觸或者不再接觸為好。”
“怎麼會這樣？查清楚了嗎？”淩冽有些驚訝，他就這樣跟著洛傑布進入了書房。
在書房裏，淩冽剛關上房門，就對洛傑布道：“沈帝辰妻子的舅舅是耶律楚希的親弟弟，不就表示耶律楚希是沈帝辰妻子的舅舅？”
洛傑布搖頭：“耶律楚希跟她舅舅是同父異母的關係。”
淩冽按了按太陽穴，認真道：“我覺得沈帝辰一身正氣，雖然做生意很會動腦筋，但是他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靠猜的，這要預防。國家大事，有一點點的疏漏就滿盤皆輸啊！”
洛傑布說完後走到了書桌前，拿了幾張照片給淩冽看：“之前冬至的時候，我邀請沈帝辰一家人來我的寢宮用餐，卻隻有貝拉來了，沈帝辰夫婦去了夏威夷。但是，我的人查到沈帝辰帶著太太去夏威夷不是為了過二人世界，而是去認親的。你看，照片上的男人就是耶律楚希同父異母的弟弟——耶律楚聞。”
百裏沫叫耶律楚希舅舅，沈帝辰的愛妻叫耶律楚聞舅舅。說得簡單點，百裏沫是沈帝辰愛妻的嫡親表哥！
因為耶律楚希、耶律楚聞、百裏沫的母親、沈帝辰愛妻的母親，這四個人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莫邪國的軍權全部掌握在耶律楚希的手裏，而你和莫邪對戰四年將莫邪收複了，殺了耶律楚希，百裏沫也死了。沈帝辰剛好在這個時候冒出來了，還帶著一個聰明可愛的女兒，這個孩子還吸引我們內定的儲君的注意，這件事情太過詭異了，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兒。”洛傑布覺得，傾慕跟貝拉的友誼應該到此為止。並且他打算聯合工商部門對沈帝辰的產業進行壓製。
淩冽看著這一張張照片思忖了一下，他腦海中默默回想起沈帝辰那副倨傲、淡泊的姿態，他還是不信這裏麵有什麼陰謀。將照片還給洛傑布後，他道：“我會查清楚的。”
沒有什麼比孩子的期望更重要，沒有什麼比國家的未來更重要。如果兩者相撞，必須選其一，淩冽會讓傾慕做出犧牲的。
但是在此之前，他不會武斷地拆散傾慕跟貝拉，他覺得貝拉的性格渾然天成。若說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已經是國際間諜了，這不是扯淡嗎？
如果沈帝辰真的是那種可以利用自己女兒的感情來達成某種陰謀的男人，那麼是淩冽錯看了對方。
“傾慕吃晚餐的時候不是說把那個蘋果留給貝拉嗎？”
洛傑布很認真地看著淩冽，臉上有著從未有過的嚴肅：“明天不接貝拉入宮了，你告訴傾慕，貝拉一家人出國了，不會再回來了！”
“我做不到。”淩冽脫口而出。
書房裏相當安靜，麵對父皇的詫異，淩冽溫和地說：“我欠孩子們太多了！他們的心願我正在努力地幫他們實現。傾慕是真心喜歡貝拉的，他為了貝拉，甚至讓然每天清晨六點叫他起來練習外語口語的發音，隻是為了下次見到貝拉的時候可以跟她玩用外語對話的遊戲。他一個三歲多的孩子，行事如此踏實和認真，我不能因為貝拉的母親是百裏沫的表妹就傷了他的心。”
“你是不是瘋了？”洛傑布瞪著淩冽，“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這是國家大事！兒女私情都要靠邊站，何況是三歲小孩什麼都不算的友誼？”
淩冽沉默了。
洛傑布走到沙發旁坐下，雙肘架在膝蓋上，撫著額：“我也疼傾慕。”一句話，飽含著淡淡的疲倦與濃濃的無奈。
“但是小冽，為君者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更何況是眼下的狀況？”洛傑布放下手臂，坐正仰望自己的兒子，“對於傾慕的期望，你我心裏有數！還是你覺得，你可以忍受百裏沫的外甥女貝拉成為寧國未來的皇後？”
淩冽：……
洛傑布冷笑道：“即使沈帝辰沒有任何計劃跟陰謀，即使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憑著貝拉是百裏沫外甥女的身份，你可以接受貝拉嗎？想想你的痛、天星的痛、孩子們的痛，還有這四年戰爭造成的所有流離失所的百姓們的痛……”
淩冽：……
從洛傑布的書房裏出來，心情沉重的淩冽走在長廊上，他來到孩子們的房間門口，抬手輕輕觸著眼前的門，卻沒有進去。
空氣中忽然響起一道稚氣的聲音，很輕，像一場華美的夢。
淩冽愣了一下，打開門走進去，卻發現大床上隻有兩個寶貝，傾慕不在！
他循著聲音走向洗手間，隻見洗手間裏的大燈亮著，傾慕抱著一本精致的彩頁英語書坐在馬桶蓋上，認真地念著上麵的英語故事。
淩冽靜靜看著傾慕，他這麼小，可是意誌這麼堅定。
等他說完一個故事要翻下一頁的時候，他看見了淩冽，微微一笑：“爸爸？”他的小蘿卜腿一蹬，從馬桶蓋上跳了下來，然後走到淩冽麵前仰望著，“我這就去睡覺了。”
淩冽蹲下來，輕輕揉著傾慕的頭發：“你喜歡貝拉？”
傾慕如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眨巴著，他點頭道：“喜歡！”
淩冽伸出手，輕輕將眼前的小人兒擁入懷中，再次輕語道：“如果有一天，她跟她的家人要搬去很遠的地方住，不能再跟你做朋友了呢？”
傾慕沉默了很久，然後從淩冽的懷中抬起小臉。
淩冽捧著兒子的臉看了又看，孩子太小，有些話跟他說他不會懂。
傾慕抬手摸著爸爸的下巴：“不管我們相隔有多遠，都可以打電話的。等我長大了，可以自己坐飛機了，我會去找她，拜托她的爸爸媽媽，把她送給我來養。她要吃多少餅幹跟果醬都沒有關係，我跟她不會做不成朋友的。”
“萬一電話打不通了呢？”
“那我走遍世上的每一個角落找到她。”
“萬一你永遠找不到她呢？”
“那我堅持不懈地找下去，找到永遠。”
翌日清晨。
陽光灑落庭院，往日裏波光粼粼的美麗的月牙灣今天卻一片沉寂，水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大人、孩子們全部起來了，唯獨不見傾慕。
淩冽站在門口靜靜瞧著傾慕，他穿著雪白的羽絨服，踩著一雙咖啡色的雪地靴，戴著羽絨服的帽子，癡癡地站在雪地裏等著。
昨晚用晚餐時，傾慕跟淩冽說要接貝拉過來，淩冽答應了。
盡管半夜的時候，淩冽問了傾慕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但是傾慕似乎沒有放在心上。
倪夕月知道了一些事，所以沒有去叫傾慕，因為有些事情隻有死了心才能徹底結束。
洛傑布也心疼，他吩咐藥醫給傾慕熬點暖身又好喝的湯，等傾慕一會兒回來了讓孩子喝點。
大家沒有攔著，他們都在等著。
然而傾慕沒有用早餐，從清晨天蒙蒙亮等到上午九點，都不見有車過來。
傾容跟傾藍聽了皇爺爺的話，好幾次去拉他也拉不回來。
三歲多的寶寶在雪地裏站了幾個小時，哪裏受得了？
洛傑布沉著臉回了樓上的書房，他本來很喜歡貝拉那個丫頭，現在卻漸漸變得有些怨念了。
這天早上，卓然都沒敢露麵。因為往日裏是他開車接送貝拉的，如果他露麵，傾慕一定會更加絕望，會問：“你為什麼在家裏？為什麼沒有去接貝拉？”
淩冽抱著慕天星回了房間，給她找了很多書看。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上麵有一個名字：沈帝辰。
淩冽沉默著，拿著手機去了洗手間。他拉開窗，看著樓下的傾慕接了電話：“喂？”
沈帝辰的聲音中帶著真誠，他溫和道：“在下能否有幸請太子殿下來府中一敘，喝杯咖啡？”
淩冽沉默了一會兒，又聽沈帝辰道：“如果可以，太子殿下將傾慕小殿下帶來是最好的。我家貝拉昨晚就穿著漂亮的衣服睡覺了，生怕今天卓然太早過來接她，她來不及換上美美的衣服。太子殿下如果有所顧慮，可以請小喬將軍帶人陪同。”
“不必，我帶傾慕過去。”
“好，恭候大駕。”通話結束，淩冽關上了窗戶。
這件事情淩冽沒有跟洛傑布說一個字。他隻對慕天星說有事要出去一趟，會很快回來，便下了樓，叫卓然備車。然後他衝到了院子裏，將傾慕凍得筆直的小身子撈起來抱在懷中。
傾慕纖長的睫毛很迷人，他望著淩冽的時候，唇有些發紫了：“爸爸，我是不是以後都等不到她了？”看到卓然開車過來，傾慕的眼淚直接掉下來了，“爸爸，為什麼不去接貝拉過來？”
一連兩個問題，淩冽都沒有辦法答複兒子。他隻是輕輕地幫兒子將臉上的眼淚擦幹，然後在兒子的小額頭上親了親。
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時期似乎也是這樣癡癡盯著母親可以回來的路，但是母親已經去世了。淩元將他帶去母親墓碑前的時候，看見墓碑上的照片，他才懂母親再也回不來了。
淩冽不清楚傾慕對貝拉究竟是怎樣的感情。按理說，孩子之間隻有依賴，他們做大人的狠狠心，時間一長，他們的依賴就斷了。就好像那些被拐賣的孩子，起初要爸爸要媽媽，後來時間長了，他們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但是，淩冽不忍心那樣做。
他本就虧欠孩子，能給他們的太少太少了，如今還要剝奪掉什麼，他心裏更加難受。
冷風呼嘯著，卓然打開車門送淩冽父子上去。傾容、傾藍在門口看著，他們覺得爸爸一定是帶傾慕去找貝拉的，所以全部悶不吭聲，也不告訴別人。見車子開走了，他們默默把大門關上了。
車裏，淩冽掏出小家夥藏在羽絨服袖子裏的手，還好是暖的。他還拿了小餅幹跟熱牛奶喂孩子。傾慕喝了點熱的牛奶，問：“爸爸，你是帶我去找貝拉嗎？”
淩冽點頭：“對。”
傾慕笑了，似乎即使苦苦站了幾個小時，因為淩冽回答的這一個字也變得值得了。
卓然已經熟悉了這條路，從月牙灣開到沈帝辰別墅門口，往日隻需要十五分鍾，今天因為下了雪，路麵滑，花了二十分鍾。
紛紛揚揚的雪又下了起來。
卓然的車剛停下，車的後門就被人打開了，傾慕的一雙小蘿卜腿一蹬，整個人跳落在雪地上。他往前跑了幾步，就看見眼前一座唯美得不得了、被白雪覆蓋住的院子跟大房子。
天地間，一群潔白的精靈在飛舞，然而它們都不如雪地上的小姑娘高貴靈動。
“傾慕！”貝拉定了定神，大喊了一句，然後撒開小腿朝著傾慕的方向撲了過去。
她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的羽絨服，跟傾慕雪白的羽絨服形成鮮明的對比，傾慕笑嗬嗬地朝著她的方向衝了過去。雪地上，兩個孩子小小的腳印不斷接近。
最後，貝拉把傾慕撲倒在雪地裏，兩人一邊笑著，一邊打滾。
沈帝辰迎了出來，他穿著一襲咖啡色的羊絨風衣，越走越近。他看見淩冽後，微微笑著伸出手：“感謝太子殿下應邀前來，我家貝拉從清晨六點就在院子裏等著了，我實在於心不忍。”所以……他才會給淩冽打了那通電話。
淩冽瞧著從雪地裏爬起來的孩子們，看著他們相互幫忙拍打掉對方身上的雪花，又想起孩子們見麵前都癡癡地等著，見麵後又是一片歡聲笑語。他的鼻子有些酸，與沈帝辰握手後，道：“走吧，我想嚐嚐沈先生家裏的咖啡。”
“好，裏麵請。”
一進沈家大門，淩冽就知道沈帝辰是一個寵妻如命的男人。
家裏的每一處裝飾極盡公主風，唯美得好像童話裏白雪公主住的地方。這讓他不禁想起了紫薇宮，紫薇宮裏麵的每一處也像童話裏美人魚公主住的地方。
在沙發上落座後，沈帝辰的妻子端著托盤上來，奉上咖啡跟點心。
淩冽抬眸剛要說謝謝，卻見她眼眶紅紅的，便沒有開口了。
卓然很快帶著孩子們進來，貝拉興奮不已，直接拉著傾慕要上樓：“走啊！走啊！去我的房間，我讓你參觀一下！傾慕，你今晚要住在我的房間嗎？”
留下過夜嗎？傾慕咧嘴笑著道：“我還不知道，一會兒我可以問問爸爸！”
貝拉跟著笑了，道：“我一直以為卓然叔叔會在早上來接我，就一直在院子裏等著呢。但是現在我好不容易把你等來了，也是一樣的。如果你爸爸不讓你晚上留下來，那我跟你走吧！”
傾慕用力點點頭：“好。”
童真沁著雪花，一片片串成唯美的歌，安隅在時光的轉角，隻念及，不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