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官賜福(2 / 2)

“真是天意,那麼?”老太太問。

“真乃天意!”兩位男子一齊答對。

這時候,第三位男子恐怕落後,他哭了。在決定命運的時機,哭是必要的。

“寶貝,別哭!”老太太動了心:“叫,叫四虎子找奶媽去!”

老胡看明白,小行李卷有了吃奶的地方;人生有這麼個開始也就很過得去了。他提起花生筐子來,可是被老太太攔住:“多少次了,我們要抱個娃娃,老沒有合適的;今天老天爺賞下一個來,可就省事多了。可是,不許你到外邊說去!哼。”她忽然靈機一動,又把小行李卷抱出來,重新檢查,這回是由下麵看起。果然發現了,小細腿腕上拴著個小紙片。“怎樣!”老太太非常的得意。

老頭兒雖沒有發現的功績,但有識字的本事,把小紙片接過去,預備當眾宣讀。老者看字大有照像的,得先對好了光,把頭向前向後移動了好幾次。光對好了,可是,“嗯?”

又重新對光,還是“嗯,怎麼寫上字又抹去了呢?”

老太太不大信任老伴兒的目力,按著穿針的,撅著唇,皺著眉,看了一番。果然是有字又抹去了。什麼意思呢?

“看看後邊!”老太太並非準知道後邊有字,這是一個習慣——連買柿子都得翻過來看看底麵。

後麵果然也有字,可是也塗抹了。

“這個象是‘馬’字,”老者自言自語的猜測。老胡福至心靈,咂摸透了點意思:“不是男的,就是女的,總有一個姓馬的;誰肯把自己的娃娃扔了呢,所以寫上點字兒;又這麼一想啊,不體麵,所以又抹去了:就好象牆上貼了報單兒,怪不好看的,用青灰水抹抹吧,一個樣;大概呀,哼,有難說的事!”老胡為表示自己的聰明,話來得很順暢;可是忽然想起這有點不利於小行李卷,趕緊補充上:“可也不算什麼,常有的事。”還覺得沒完全轉過彎兒來,正要再想,被老太太接了過去:

“有你這麼一說!”

老胡覺得很對不起小行李卷!

可是老太太照舊把娃娃揣起去了,接著說:“雖然是老天爺賞的,可並不象個雪花,由天上掉下來;他有父母!要不怎麼我囑咐你呢,你聽過《天雷報》?這是一;我們不願以後人家小看他,這是二。你別給宣嚷去。給他十塊錢!”末一句是對牛老者下的令。

十塊錢過了手,老者聲明:“六塊是太太的,四塊是我的。”老胡怪不好意思的,抓了把花生放在桌上:“山東人管花生叫長生果,借個吉利,長命百歲!”

老太太聽著很入耳:“再給他十塊,怪苦的,自要別上外邊說去!”

老胡起了誓,決不對任何人去說。於是十塊錢又過了手,照樣是“太太的六塊,我的四塊。”

老胡走了。

“四虎子這小子上哪兒玩去了?!”老者找不到四虎子。“我去,我自己去!”

“找不到奶媽就不用回來,聽明白沒有?”老太太鼓勵著老伴兒。

“找到天亮也得把她找著!”老者也很願努力。

老者走後,老太太細看懷中的活寶貝,越看越愛。老太太眼中沒有難看的娃娃,雖然剛生下來的娃娃都那麼不體麵。嘴上有個肉崗,這便是高鼻梁。看這一腦袋黑頭發,其實未必有幾根,而且絕對的不黑。眼睛,更不用說,自古至今向無例外,都是大的。老太太的想象是依著慈愛走的,在看娃娃的時節。

拍著,逗著,歪著頭看,牛老太太樂得直落淚。五十多歲有了兒子!而且是老天爺給放在門口的。就說是個丫環或老媽子給扔在這兒吧,為什麼單單扔在“這兒”,還不是天意?這一層已無問題。然後盤算著:作什麼材料的毛衫,什麼顏色的小被子,裁多少塊尿布。怎樣辦三天,如何作滿月。也就手兒大概的想到:怎樣給他娶媳婦,自己死了他怎樣穿孝頂喪……

可是,怎麼通知親友呢?一陣風由天上刮下個娃娃,不大象話。拾來的,要命也不能這麼說,幸而四虎子沒在家,又是天意,這小子的嘴比閃還快。老劉媽,多麼巧,也出去了,她的嘴也不比閃慢。兩條閃都沒在家就好辦了,就說是遠本家承繼過來的——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住。不對,住得那樣遠,怎能剛落草就送到了呢?近一些吧,剛生下來,娘就死了,不能不馬上送來,行;可憐的小寶貝!

叫什麼呢?“天意”,“天來”,都不好。“天來”象當鋪的字號;“天意”,不是醬園有個“老天義”嗎?天——反正得有個天,“天官賜福”,字又太多了。哼,為什麼不叫“天賜”呢?小名呢,“福官”!老太太一向佩服金仙庵的三位娘娘,而不大注意孔聖人,現在更不注意他了。

這樣,我們的英雄有了準家準姓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