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3)

這一夜,據說仁寶嚇得沒敢回家。

不過,後來仁寶同她並沒有結仇,一見到她還“嬸娘”前“嬸娘”後的喊得特別甜。幫她家舂個米,修個桶,找窯匠討點廢磚瓦,都是挽起袖子轟轟烈烈地幹。摘了幾個南瓜或幾個包穀,也忙著給她家送去。有人說,他是同丙崽娘打過一架,但打著打著就摟到一起去了,摟著摟著就撕褲子了——這件事就發生在他們去千家坪告官的路上,就發生在林子裏,不知是真是假。還有人說,當時丙崽“×嗎嗎×嗎嗎”地騎到仁寶的頭上揪打,反而被他娘一巴掌扇開,被趕到一邊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結果有點蹊蹺。看見仁寶有時給呆子一把楊梅或者紅薯片,婦女們免不了更多指指點點:真的嗎?不會吧?諸如此類。

丙崽對紅薯片並不領情,一把擲回仁寶。“×嗎嗎。”

“你瘋嗬?好吃的。”

“×嗎嗎!”

“我×你媽媽呢。”

丙崽一口濃痰吐到仁寶的身上。

婦女們大笑:仁寶伢子,這下知道了吧?要×嗎嗎還不容易嗬……她們沒說完,差點笑得氣岔,羞得仁寶一臉脹紅奪路而逃。大概是受到笑聲的鼓舞,丙崽左右看看,更加猖狂起來,把自己拉的屎抓了個滿手,偏斜著腦袋,輪出一個白眼,繼續追擊仁寶,一路“×嗎嗎×嗎嗎×嗎嗎”,竟把一條漢子追得滿山跑。

仁寶跑下山去了。直到半個多月以後,他才重新出現在人們眼前。他頭發剪短了,胡樁刮光了,還帶回了一些新鮮玩意兒,一個玻璃瓶子,一盞破馬燈,一條能長能短的鬆緊帶子,一張舊報紙或一張不知是何人的小照片。他踏著一雙更不合腳的舊皮鞋殼子,在石板路上嘎嘎咯咯地響,很有新時代氣象。“你好!”他逢人便招呼,招呼的方式很怪異,讓大家聽不大懂。你什麼好呢?又沒生病,能不好麼?

仁寶的父親仲滿是個裁縫,看見菜園裏雜草深得可以藏一頭豬,氣不打一處來,對兒子腳下的皮鞋最感到戳眼:“畜生!死到哪裏去了?有本事就莫回來!”

“你以為我想回來?我一進門就臠心衝。”

“你還想跑?看老子不剁了你的腳!”

“剁就要剁死,老子好投胎到千家坪去。”

“到千家坪,吃金子屙銀子是吧?”

“千家坪的王先生穿皮鞋,鞋底還釘了鐵掌子,走起來當當地響,你視過?”

仲滿沒見過什麼釘鐵掌的皮鞋,不便吭聲,停了片刻才說:“皮鞋子上不得坡,下不得河,不透氣,穿起來腳臭,有什麼稀奇?”

“鐵掌子,我是說鐵掌子。”

“隻有騾馬才釘掌子,你不做人,想做畜生?”

仁寶覺得父親侮辱了自己的同誌,十分惱怒,狠狠地報複了一句:“辣椒秧子都幹死了,曉得麼?”

叭——裁縫一隻鞋摔過來,正打中仁寶的腦袋。他不允許兒子如此不遵孝道。

“哼!”

仁寶怕第二隻鞋子,但堅強地不去摸腦袋,衝衝地走進樓上自己的房間,繼續戳他的舊馬燈罩子。

聽說他挨了打,後生們去問他,他總是否認,並且嚴肅地岔開話題:“這鬼地方,太保守了,太落後了,不是人活的地方。”

後生們不明白“保守”是什麼意思,更不明白玻璃瓶子和馬燈罩子有何用途,於是新名詞就更有價值,能說新名詞的仁寶也更可敬。人們常見他憤世嫉俗,對什麼也看不順眼,又見他忙忙碌碌,很有把握地在家裏研究著什麼。有時研究對聯,有時研究鬆緊帶子,有時研究燒石灰窯。有一回,還神秘地告訴後生們:他在千家坪學會了挖煤,現在他要在山裏挖出金子來。金子!黃央央的金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