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丙崽對陌生人最感興趣。碰上匠人或商販進寨,他都會迎上去大喊一聲“爸爸”,嚇得對方驚慌不已。

碰到這種情況,丙崽娘半是害羞,半是得意,對兒子又原諒又責怪地嗬斥:“你亂喊什麼?要死嗬?”

嗬斥完了,她眉開眼笑。

窯匠來了,丙崽也要跟著上窯去看,但窯匠說老規矩不容。傳說燒窯是三國時的諸葛亮南征時路過這裏教給山民們的,所以現在窯匠動土,先要掛一太極圖頂禮膜拜。點火也極有講究,須焚香燃炮在先,南北兩處點火在後,窯匠念念有詞地輕搖鵝毛扇——諸葛亮不就是用的鵝毛扇嗎?

女人和小孩不能上窯,後生去擔泥坯也得禁惡言穢語。這些規矩,使大家對窯匠頗感神秘。歇工時,後生就圍著他,請他抽煙,恭敬地討教技藝,順便也打聽點山外的事。這其中,最為客氣的可能要數石仁,他一見窯匠就喊“哥”喊“叔”,第二句就熱情問候“我嫂”或“我嬸”——指窯匠的女人。有時候對方反應不過來,不知道他是扯上了誰。三言兩語說親熱了,石仁還會盛情邀請窯匠到他家去吃肉飯,吃粑粑,去“臥夜”。

石仁對窯匠最討好,但一再討好的同時也經常添亂,不是把堆碼的窯坯撞垮了,就是把桶模踩爛了,把弓線拉斷了,氣得窯匠大罵他“圓手板”和“花腳烏龜”,後來幹脆不準他上窯來——權當他是另一個丙崽。

這使他多少有些沮喪和寞落。他外號仁寶,是個老後生,雖至今沒有婚娶,但自認為是人才,常與外來的客人攀攀關係。無所事事的時候,他溜進林子裏,偷看女崽們笑笑鬧鬧溪邊洗澡,被那些白色影子弄得快快活活地心痛。但他眼睛不好,看不大清楚,作為補償,就常常去看小女崽撒尿,看母狗母豬母牛的某個部位。有一次,他用木棍對一頭母牛進行探究,被丙崽娘看見了。這婆娘愛撥弄是非,回頭就找這個嘀咕幾句,找那個嘀咕幾句,眉頭跳跳的,見仁寶來了才鎮定自若地走開。後來仁寶上山挖個筍子,刮點鬆膏,或是到牛欄房去加點草料,也總看見那婆娘探頭探腦,裝著在尋草藥什麼的,死魚般的眼睛充滿信心地往這邊瞥一瞥,瞥得仁寶心裏發毛。

仁寶沒理由發作,罵了陣無名娘,還是不解恨,隻好在丙崽身上出氣,一見到他,注意到周圍沒什麼旁人,就狠狠地在他臉上扇耳光。

小老頭被打慣了,經得打,嘴巴歪歪地扯了幾下,沒有痛苦的表情。

石仁再來幾下,直到手指有些痛。

“×嗎嗎,×嗎嗎……”小老頭這才感到形勢不妙,穩穩地逃跑。

仁寶追上去,捏緊他的後頸皮,逼著他給自己磕了幾個響頭,直到他額上有幾顆陷進皮肉的沙粒。

他哇哇哭起來。但哭沒有用,等那婆娘來了,他一張啞巴嘴說不清誰是凶手,隻能眼睛翻成全白,額上青筋一根根暴出來,憤怒地揪自己的頭發,咬自己的手指,朝著天大喊大叫,瘋了一樣。

丙崽娘在他身上找了找,沒發現什麼傷痕,“哭,哭死嗬?走不穩,要出來野,摔痛了,怪哪個?”

丙崽氣絕,把自己的指頭咬出血來。

就這樣,仁寶報複了一次又一次,婆娘欠下的債,讓小崽子加倍償還,他自己躲在遠處暗笑。不過,丙崽後來也多了心眼。有一次再次慘遭欺淩,待母親趕過來,他居然止住哭泣,手指地上的一個腳印:“×嗎嗎”。那是一個皮鞋底印跡,讓丙崽娘一看就真相大白。“好你個仁寶臭腸子哎,你鼻子裏長蛆,你耳朵裏流膿,你眼睛裏生黴長毛嗬?你欺侮我不成,就來欺侮一個蠢崽,你枯臠心毒臠心不得好死呀——”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丙崽去尋找凶手,“賊娘養的你出來,你出來!老娘今天把丙崽帶來了,你不拿刀子殺了他,老娘就同你沒完!你不拿錘子錘癟他,老娘就一頭撞死在你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