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3 / 3)

她望著兒子,手心朝上推了兩把鼻涕,慈祥地點頭:“來,坐到娘麵前來。”

“爸爸。”兒子穩穩地坐下了。

“你一定不能死,你一定要活下去。伢嗬,你要去找你那個砍腦殼的鬼!”

她咬著牙關,兩眼像對對眼,黑眸子往鼻梁擠,眸子之外有一圈寬寬的眼白,讓丙崽有些驚慌。

“×嗎嗎。”他輕聲試了一句。

“你要去找你爸爸,他叫德龍,淡眉毛,細腦殼,會唱些瘟歌。”

“×嗎嗎。”

“你記住,他興許在辰州,興許在嶽州,有人視過他的。”

“×嗎嗎。”

“你要告訴那個畜生,他害得吾娘崽好苦嗬。你天天被人打,吾天天被人欺,人家哪個願意正眼朝我們看一眼?要不是祠堂裏的一份貓糧,吾娘崽早就死了。要不是你娘不要臉,把一張臉皮任人踩,吾娘崽也早就死了。你要一五一十都告訴那個畜生——”

“×嗎嗎。”

“你要殺了他!”

丙崽不吭聲了,上嘴唇跳了跳。

“吾曉得,你聽懂了,聽懂了的。你是娘的好崽。”丙崽娘笑了,眼中溢出一滴淚。

她輕輕拍著丙崽,把對方哄睡了,然後挽著個菜籃,一頓一頓地上山去,大概是去采野菜。但她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有各種傳說,有的說她被蛇咬死了,有的說她被雞尾寨的人裁了,還有的說她碰上岔路鬼,迷了路,丟了魂,最後摔到山崖下……據說有人看見過她的一隻鞋子掛在樹上。

這些都無關緊要。寨子裏已經減少很多人,再減少一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隻是丙崽一直在等母親歸來。太陽下山,石蛙呱呱地叫,門前小道上的腳步聲漸稀,他還沒有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好像有很多蚊子,咬得他全身麻麻地直炸。小老頭使勁地撓著,撓出了血,憤怒起來。他要報複蚊子,便把椅子推倒,把茶水潑在床上,把柴灰灌到吊壺裏。一塊石頭砸過去,鐵鍋也叭的一聲裂開。他顛覆了一個世界。

一切都沉入暗夜中,門外還是沒有熟悉的腳步聲。隻有寨子裏的隱隱哭聲,有鄰居木樓裏麻子臉裁縫斷斷續續的呻吟。

小老頭在蚊蟲的包圍下睡了一覺,醒來後覺得肚子餓,踉踉蹌蹌地走出寨子。月亮很圓,很白,濃濃的光霧照得遍地如白晝,連對麵山上每棵樹和每棵草,似乎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溪那邊,嘩嘩響處有一片銀光灼灼的流水,大片銀光中有幾團黑影,像捅出了幾個洞,其實是雄踞水中的巨石。石蛙已經沉寂,大概它們也睡了。但遠處不知何處傳來的密集狗吠,像傳說著什麼夜裏發生的大事。

丙崽咬著指頭繼續走。媽媽曾帶著他出外接生孩子。也許媽媽現在就在那些地方,他要去找。他在月光下走著,在籠罩大地的雲霧之中走著,上身微微前傾,膝蓋悠悠地一晃一晃,像隨時可能折斷。不知過了多久,不知走了多遠,他踢到了一個鬥笠,又踢到了一個藤編的盾牌,空落落地響。他咕嚕了幾聲,撒了一泡尿,把盾牌狠踩了一腳。他發現前麵躺著一個人,是女的,有散亂的長發,但丙崽從來沒有見過。他搖了搖她的手,打她的耳光,扯她的頭發,見她總是不能醒來。他手摸女人的乳房,知道這肥大的東西可以吃,便捧著它吸了幾口,不過沒吸到什麼滋味,隻好掃興地撒手。他發現這個女人的腹部很柔軟,有彈性,便騎上去,又是後仰又是上跳,感覺自己瘦尖尖的屁股十分舒服。

“爸爸。”小老頭累了,靠著肥大乳房,靠著這個很像媽媽的女人睡了。兩人的臉都被月光照得如同白紙。還有耳環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