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3)

黑紅色或淡紅色的鮮血,迅速噴紅了草坡和田土,彙入了幹枯的溝渠……這一天夜裏,特別安靜。

活下來的人似乎被遍地鮮血嚇懵了,震呆了,已經不知道哭泣,已經沒有淚水。隻有竹義家的媳婦瘋了,在寨子裏走一路就笑一路,唱一路戲文。

一些骨瘦如柴的狗異常活躍,被空氣中的血腥味刺激得嗚嗚亂叫,須毛奮張,兩耳豎立。它們也許太餓了,紛紛擠出門縫和跳越石牆,身體拉成一條直線,向血腥味狂射而去,在草坡上或溪溝裏找到屍體,撕咬著,咀嚼著,咬得骨頭咯咯咯脆響。一隻隻狗很快就吃得肚大肥圓,打著飽嗝,眼睛紅紅的,在茅草中躥來躥去時鬧出很大動靜。它們所到之處都會有血跡。肉塊也被它們叼得滿處都是。有時你去灶房,無意中搬開一捆柴火,也許會發現柴彎裏滾出一隻陌生的手或者腳。

把人肉吃習慣以後,它們對活人也變得很有興趣,總是心懷叵測地跟著人影。尤其是見到有人吵架,音容有些異樣,它們就會盯住不放,大大方方地露出尖牙,長長的舌頭活潑得像一條飄帶,一片水波,等待著什麼結果發生。據說竹義家的阿公有次在樹下瞌睡,竟被狗誤認成屍體,把他大咬了一口。

丙崽把一泡屎拉在椅子上了。

丙崽娘照例喚狗來舔:“嗬哩——嗬哩——嗬哩——”

狗來了,嗅一嗅,又舔舔舌頭走了,似乎對糞便已喪失熱情。它們剛才聽到召喚,不得不來敷衍一下,隻是不想在主人麵前過於趾高氣揚,顯得它們富貴並不忘舊情。

於是寨子裏屎多了,蒼蠅多了,到處都臭起來。丙崽娘遇到二滿家的媳婦,縮了縮鼻子,“你身上怎麼有股臭味?”

竹義家的瞪大眼,“怪事,是你身上臭。”

兩人嗅了一陣,發現大家手都是臭的,袖口也都是臭的,連棒槌和竹籃也有股怪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空氣早就臭了,連嘴裏說出的話都像放屁。

丙崽娘一直自詡自己娘家是大戶,最為幹淨整潔,因此她從來活得與眾不同,即便時逢亂世,即便眼下差不多家家舉喪,她還是貴人習慣依舊,帶上草把和茶枯,把丙崽拉到水井邊狠狠擦洗。但她腹中的米糧實在太少,以前吃下的胞衣也不管用,隻是洗淨了丙崽的屁股,褲子與椅子上的臭味卻怎麼也洗不掉。她喘著氣,翻著白眼,兩眼一黑便歪歪地倒下。

不知自己是怎樣醒來的,是怎樣摸回家的。沒有被狗咬,恐怕就是萬幸。她聽著窗外的激情狗吠,望著蚊帳上和牆上密密麻麻的蒼蠅,傷心地嚎啕大哭起來:“吾那娘老子哎,你做的好事呀。你疼大姐,疼二姐,疼三姐,就是不疼吾呀,你怎麼把吾丟到這個黃連罐裏來了,一丟就是幾十年哇……”

丙崽怯怯地看著她,試探著敲了一下小銅鑼,想使她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