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悔罪(上部 完)(3 / 3)

語畢,她輕輕吐氣,合上《聖經》,就像任何一個虔誠的信徒那樣雙手合十,低語她爛熟於心的字句。

“我信全能的天主父,天地萬物的創造者。

我信父的唯一子,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他因聖神降孕,由童貞瑪利亞誕生;他在比拉多執政時蒙難,被釘在十字架上,死而安葬;他下降陰府,第三日自死者中複活;他升了天,坐在全能天主父的右邊;他要從天降來,審判生者死者。

我信聖神。

我信聖而公的教會、諸聖的相通,罪過的赦免,肉身的複活,永恒的生命……”

第二天喬托醒得並不晚。他睜開雙眼,想要爬起來,額頭上的毛巾卻因此滑落,導致他稍稍一驚,又躺了回去。他側頭就發現了床頭櫃上的一杯水和兩顆藥丸。伸手摸了摸杯沿,水還溫熱。他爬起身,感覺到身體已不像頭一晚那麼不適。再找到懷表看了看時間,正好是早上八點剛過不久。

喬托下床在屋子裏逛了一圈,果然早已找不到彌涅耳瓦的身影。他最後來到廚房想要找點食物填飽肚子,沒想到餐桌上已經擺著一份可口的早餐。在看到早餐的第一時間,喬托有些驚訝:他不敢相信彌涅耳瓦親自下廚給他做了早餐。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那份早餐來自鎮子裏的一間小餐館——畢竟他曾光顧那裏不下三十次。

想象了一番彌涅耳瓦?布魯尼一大早走進餐館打包一份早餐的模樣,喬托有點兒忍俊不禁。

笑著來到餐桌邊坐下,他一邊享用早餐一邊開始思緒亂飛。

喬托的神智已經清醒,他知道當務之急是要想好自己徹夜未歸的理由,可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早晨起來時額前的那條毛巾、床頭櫃上的藥和水,還有這份美味的早餐。不同於昨晚,他的心情非常好。這種感覺十分熟悉,當初他和瑪莎戀愛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體會。但那時的心境與現在的又有所不同。

他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對湯姆?蒙托說過的話。

“如果我愛上她,並且想要得到她……”

喬托當然不會忘記當時自己的心情。他早就料到這一天會到來。

“現在看來,”他低頭看著銀質湯勺上映出的自己,嘴角禁不住上揚,“我非得讓她適合我不可了。”

或許還需要一點時間,他想。不過不會太久。

在這天彌涅耳瓦?布魯尼的生日晚宴上,布魯尼公爵正式宣布她收養穆庫羅為養子的消息。喬托遵守承諾帶著G一同出席了晚宴。遠遠地看著那個站在彌涅耳瓦身邊的男孩兒,喬托的視線在男孩兒那隻血紅的眼睛那兒逗留的幾秒,便轉向了不遠處的朝利雨月。

那個總是謙謙和和地笑著的東方男人接觸到他的目光,回以他一笑,像是在示意自己無恙。喬托因而記起了事前朝利雨月將穆庫羅的事告知他時的神情。

“其實你幫我查到他的所在地的時候,布魯尼公爵也才剛獲知他的消息。”他那時這麼告訴他,“是我太晚采取行動了。不過……我想或許即使是我先找到他,也改變不了什麼吧。”

腦海裏還能浮現出這位來自日本的友人當時遺憾的神態,喬托不禁有了種想要歎息的衝動。

一八七四年九月,日本使者朝利雨月離開西西裏,乘船返回日本。

作為翻譯的喬托?彭格列與彌涅耳瓦?布魯尼一起將朝利雨月送到了港口。在甲板上擁抱告別時,朝利雨月偷偷塞給了喬托一張字條。

“這是我在日本的私人收信地址,”他用日語小聲地解釋,“希望我們還能常聯係。”說完,就拍了拍喬托的肩膀,與他拉開距離,合手微微鞠躬,以示“珍重”。

金發青年短暫地一愣過後,視線撞上對方一雙清亮的黑眸。

兩人相視而笑。

同年十一月,彌涅耳瓦?布魯尼響應意大利王國議會的決議,出兵遠征厄立特裏亞。

喬托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她帶兵出發的那個早晨。由於自衛隊和生意上的問題,他近半個月沒有踏入過布魯尼莊園,甚至沒有時間關注報紙,因而從未事前通過任何途徑得知這件事。

“遠征?”最終從蒙托莊園的女管家莎布麗娜口中聽說彌涅耳瓦這天早晨就要出發,喬托還坐在餐桌邊,手裏握著餐叉,鸚鵡學舌似的重複了一遍:“厄立特裏亞?”

“噢,沒錯。你看,報紙上都寫著呢。”莎布麗娜指了指手裏的報紙,自從湯姆?蒙托前往北方調養身體,她就習慣了在清晨給喬托單獨準備早餐,“你真的不知道?我以為你今天也會去送她,畢竟你在布魯尼莊園工作過一段時間……”

“抱歉莎布麗娜,早餐很美味,可我得先出門了。”喬托飛快地打斷了她,愧疚地對她表示了歉意以後,撈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匆匆離開餐廳,跑出了蒙托莊園。

在趕往布魯尼莊園的途中,喬托幾乎要跑得比馬車更快。他能夠想象彌涅耳瓦這趟去厄立特裏亞的遠征一定得耗上她起碼兩年的時間,他不擔心她不能凱旋,隻是兩年的時間太長,他總得最後再見她一麵。

他很幸運。當他趕到布魯尼莊園,軍隊正要出發。彌涅耳瓦?布魯尼一身軍裝穿得一絲不苟,棕色長發幹淨利落地盤在腦後,金色的紐扣和肩章就如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那樣被擦得鋥亮。她騎著戰馬,在聽一個下士的彙報,手中緊握韁繩,腰杆筆直,下顎微挑,麵無表情,是一副軍人嚴肅的姿態。

在茜拉?維多的幫助下順利找到了她,喬托一麵朝她跑過去一麵叫她:“彌涅耳瓦!”

騎在馬上的女軍人愣了愣,勒住韁繩調轉馬頭,挑了挑眉:“喬托?”

喬托總算跑到了她跟前。

“能把手給我麼?”因為跑得太急,他還有點兒喘,卻很快調整好了氣息,朝她向上伸手。彌涅耳瓦雖然有些疑惑,但出於一貫的信任,還是鬆開握著韁繩的左手,垂下胳膊,將手伸到他眼前。

他握住了她的手。那隻左手一如既往地戴著白色手套,食指的指管空出一大截。

喬托緊緊握住它,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直抵她的皮膚。

“願上帝保佑你。”他低下頭,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期待你凱旋的那一天。”

一個簡單的吻手禮,倉促而鄭重的約定。

喬托想到幾年前他也曾在與瑪莎分別時對她說過“願上帝保佑你”。那個時候麵對離別感傷而無奈,他不得不衷心地祝願那個姑娘能在未來尋找到真正屬於她的幸福,盡管他不會再參與其中。

然而這一次,喬托確信,短暫的分別是為了更好的將來。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失落而又滿懷希望。

他抬頭,對彌涅耳瓦微笑。

“我會等你回來。”

站在不遠處的茜拉?維多瞧清了這一幕。

在她的印象裏,彌涅耳瓦?布魯尼騎上戰馬時,從來都是一副軍人的作態——又或者說,她從來隻對她所愛的人流露鮮有的溫柔,而她一定不會將戰爭帶給她愛的人。在不同的場合秉持著相應的麵目生活,這才是彌涅耳瓦?布魯尼。

可是就在那一刻,茜拉?維多居然在這個女軍人的臉上看到了笑容。

就像任何一次她作為彌涅耳瓦?布魯尼,作為一個軍人,同時作為一個女人……在麵對至愛時,嘴邊不自覺地浮現出笑意。

“那麼,我們到時再見。”

(《天堂之果》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