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揚起嘴角笑了。那笑容十分苦澀,像極了彌涅耳瓦告訴我他愛我時的笑容。
“抱歉。”他目不轉睛地凝視我的臉,“一直以來,我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我相信對他人的愛永遠是虛偽的。那些所謂的愛,源於私欲。為了產生“愛人”而引發的滿足感,人們把自身的情感衝動和對他人所做的行為統稱為“愛”。歸根究底,他們愛的不過是自己而已。
這或許就是裴多菲·山陀爾在詩中寫下“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的原因。
馬爾斯並沒有錯。他隻是不懂得如何做到虛偽。而我作為他的女兒,也並不是那麼熱愛虛偽這項事業。所以我不乞求任何人的原諒,也不原諒任何人。我不相信任何人的愛,即使我會利用它。我也不會愛任何人,即使我會承擔我應盡的責任。
“知道麼,父親。”我盯著馬爾斯的眼睛,在他的眼裏找到了我自己的身影,“彌涅耳瓦姑姑告訴我,您很愛我。”我歪了歪腦袋,“可我不信。我不信她,也不信您。”
那晚,他在奶奶的幫助下拋下一切,離開了布魯尼。
這件事的影響自然勝過當初我患病的消息不脛而走後引發的風波。王國議會的譴責,同黨的質問,輿論質疑引起的家族產業崩潰,所有重擔在一夜之間統統壓到了彌涅耳瓦肩上。
原諒她從小在軍營長大,連財務報表都看不懂,麵對種種陌生的名詞隻能啞口無言。我從未在她那張高傲的臉上看見過這麼難堪的神色。“叛國”的兄長帶給她的不僅是顏麵掃盡的衝擊,接下來她還要直麵四年來全部努力的崩盤,以及九死一生的戰爭。
莊園內人心惶惶,仆人們不再幹活,時而聚集在一塊兒心急如焚地為將來做打算,即便看到彌涅耳瓦經過也不再誠惶誠恐。
真是可悲。這就是她所堅信的愛。脆弱,不堪一擊。
我以為她終於要看清這一切了,沒想到她卻在這個時候接任了家族,並決定響應議會的要求,帶兵收複羅馬,為布魯尼將功贖罪。
我想她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布魯尼對她來說比性命更重要。
然而很快我就知道,我錯了。
在出兵羅馬的那天早晨,她給了我一個擁抱。
“對不起,溫蒂。那天沒來得及給你慶祝生日。”她的動作一如既往的輕柔,“我希望我還有機會再見到你,能看著你成長,教導你你所需要的一切。”她在我耳邊的低聲訴說如同夢中囈語,溫柔而脆弱,“可是如果我再也沒法回來,我希望你能學會保護自己,盡管我的靈魂依舊與你同在。你會和奶奶一起去一個美麗、和平的地方生活,會遠離硝煙安度一生。”
然後,她吻了我的臉頰:“我愛你。”
至今我都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會忍不住落淚。
她嗬斥卡納瓦羅時是那麼理直氣壯,就仿佛她胸有成竹,一定會凱旋。但她卻安排好了一切,準備在她命喪戰場的第一時間將我們安全地送走。
我曾無數次嘲諷那些虛偽的愛,可那一刻我意識到,我不能視它為無物。
至少它擁有人們為之費盡心思用言語來描繪又或者用行為來演繹的價值。
至少……我因此而發誓,我要讓所有傷害過彌涅耳瓦的人付出代價,要將所有可能傷害她的因素斬草除根,還要為了她的榮耀竭盡所能。
就當是為了我的私欲,我考慮學著虛偽,試著假裝弱小。
如果無以回報,我願與我前行路上的全部障礙一起,萬劫不複。